人一上了三十这日子也就过得特快,一眨眼又过去了四年。四年中潘亮上学上到小学六年级,杨倩也已小学四年级毕业。柳乾跟台湾人合资的皮革厂销量日增,皮革制品供不应求。秀珠的服装城已经盘给别人,跟潘明鹏一起经营那座煤矿。曾家驿离县城较远却离国道很近,常有上西安的货车顺道来矿上拉煤,煤产量总赶不上需求。渐渐地他们的资金积累已超过柳乾,两口子在县城修了一幢小楼,雇保姆专为潘亮跟杨倩做饭,杨倩来县上上学就住在潘叔家中。秀珠对待杨倩跟潘亮一样,吃穿用度尽量满足孩子的要求。除过春节前后潘杨两家有机会在一起聚聚,平常日子都是各忙各的事,基本上难得到一起。
暑假期间潘亮杨倩回村里来玩,两个孩子跟村里的娃们在一起上山下河,累得满脸通红却异常兴奋,少年不知愁滋味,天真无邪的年纪也会打上时代的印记,孩子们玩耍的形式跟潘明鹏杨学武们不同,他们不再用自制的弹弓打麻雀,也不可能提上菜篮子挖野菜。最多的时光是孩子们常在一起神聊,谈当代走红的歌星影星,谈卫星上天华山论剑,谈潘虹刘晓庆韦维彭丽媛,谈毛宁李小龙邓丽君杰克、麦克逊。孩子们都有自己心中的偶像,一招一式将那些明星们模仿,论着论着便分成红方蓝方,互相在草地上打闹却不伤友情,输方赢方抱在一起开怀大笑,笑完后又坐在一起争论。
杨学武很难适应闲居的时光。他常将那些在部队上立功受奖的证章翻出来看看,赏心悦目地浏览过去写下的十几本心得笔记,博览群书,连篇续牍地给报社写一些社论文章,当然他的作品一篇也没有发表。杨学武同志并不灰心,便利用政协开会的机会把自己的文章拿到政协会议上读,领导和委员们云里雾里地听着,他们怀疑杨学武同志得了神经病。但是杨学武却对柳茹很好,柳茹从诊所回来时学武总是把饭菜做好坐在桌子前等她,有时柳茹忙得顾不过来,学武便把柳茹脱下的脏衣服洗净凉干。村里的婚丧嫁娶杨学武总爱热心地参加,但是村里人对他客气得有点过分,让他无所适从,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有时还转动轮椅到果园去帮爸爸干活,老爸见了他不理不睬,让他心里很不自在。战友们聚会时杨学武总是显得鹤立鸡群,大家在一起谝闲时杨学武总也插不上嘴,他很迷惑,有点不认识自己,他常常扪心自问:我是谁?杨学武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目标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怎样展现自己,他为自己得不到别人的理解而苦恼。
柳乾的行为做事总是跟别人不同,他别出心裁地给自己的儿子起了个名字叫柳一郎。爷爷奶奶嫌那名字拗口,都叫孙子郎郎,郎郎已长到四岁,四岁的郎郎捣蛋而皮实,常给奶奶的口袋里装只蚂蚱,给爷爷的烟锅里填满土,柳乾打孩子总是把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当郎郎发觉爸爸不真心打他时便对柳乾不再害怕,常从爸爸的口袋里偷些小钱,拿到村里的小卖店里买些泡泡糖,跟村里的孩子们共享。一家人对这个小皇帝没法。
日子在不经意间溜走,生活每天都在起着变化却无人留意。秀珠每次回县城时总会发觉那里又起了一幢新楼,那条街道重新改建,夜里小县城灯光璀灿,时代的变化令人眼花僚乱。
那天早晨跟平时的日子没有什么两样,秀珠起床后洗脸刷牙。看来明鹏还是一夜没睡,他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上。常有汽车晚上来拉煤,工人们夜班生产需要跟班,虽然每班都有工头在井下监工,但那些工头为了多分成常常只顾产量不顾安全,有时井下放炮后来不及等硝烟散尽便催着工人们出煤,有时瓦斯超标洞内进风量不足,稍有疏忽就会酿成大错,明鹏整夜整夜地守在值班室,一出现情况及时处理。人命关天安全第一,有关部门常来矿上检查,一出现安全隐患便会勒令停产。煤矿虽然赚钱不少但两口子操尽了心。
洗漱完毕秀珠打开煤气灶做饭,前几天明选提来两只老鳖,说他看嫂子瘦得不成样子了,心里过意不去,这深山里的老鳖滋补身体,配上党归、人参熬成汤效果更佳。秀珠如法泡制,明鹏喝着那鳖汤连声说香!秀珠弯腰打算把鳖汤从冰箱内取出,打开冰箱时突然头晕,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顿感下身洇湿,一股粘液从体内流出。
她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换了一身干净的内衣。明鹏回来吃饭时秀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说她想搭顺车去一趟县城。明鹏关切地瞅着秀珠憔悴的面容。特意关照秀珠到县里后,无论如何也要到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秀珠进得县里时有一种异常的感受,那感受以前不曾有过。那拓宽的街道,那新修的楼房,商店内播放着流行歌曲,大街上人们脚步匆匆,小伙子搂着姑娘的肩头,老大爷老太婆互相搀扶,小学生列队走在人行道上,年青的妈妈在广场教自己的孩子姗姗学步,汽车在街道上来回穿梭,交警用手势指挥着交通。这一切都叫秀珠留恋,感觉是那样的亲切。回到家小保姆将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客厅内正墙上挂着他们三口的彩照。秀珠上得楼躺在床上稍事休息,保姆进来问秀珠:“姨,你吃点什么?”那保姆胖胖的身体圆圆的脸,乳白色的圆领衬衣内两只奶子突起,紧身的黑色健美裤包裹着浑圆的臀部。姑娘来自农村,干活勤快,不善言语。秀珠见到保姆后不知哪里涌上来一股无名火,把姑娘一顿猛训:“去去去!你先出去给我把门关上!都不看看老娘累得快死了,哭丧着个脸做甚!我啥都不想吃就是想睡。”保姆委屈地看了秀珠一眼,强忍着泪珠退出了屋。
秀珠在床上刚迷登了一阵子又吃惊似地坐起,她在卫生间洗了把脸,特意涂了点唇膏,给脸上擦了点护肤脂,打开衣柜挑来捡去,换了一身比较满意的衣裙,然后叫来保姆在姑娘的脸上摸了摸,说:“姨刚才乏了你别介意,到街上给姨买两个包子,要南瓜馅儿不要韭菜馅,再做一碗蛋汤,姨吃了还要出门”。小保姆破涕为笑,出门而去。
吃完饭秀珠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柳家庄。
柳茹见到秀珠时大吃一惊:“秀珠你怎么瘦成这样子叫人都不敢相认。”秀珠淡然一笑,说她虽然瘦了但精神很好,感觉不来累。接着把早晨晕倒之事告诉柳茹,要柳茹给她查查身体。近几年秀珠常吃柳茹的药,那身体时好时坏总也不稳。柳茹曾强拉秀珠到医院检查,无耐秀珠死活不肯,秀珠说她太忙矿上抽不开身,万一检查出来啥大病需要住院那功夫她赔不起。想想也没甚大病,常跑常走性格开朗无忧无愁能吃能喝又能睡,可这次她自我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找柳茹来开药还刻意做了一番打扮,可能自己真的瘦了,要不然柳茹不会那样惊奇。
柳茹说有些病光靠听诊器和切脉根本无法确认。“要不然发明那么多仪器做甚?我今天给你不做检查了,这医院你今个非得去!朱院长虽然离休了但说话还管用,医院内新进了b超机,还能做ct,你这身体得好好查查,我再给你开点药害怕耽误了你。”
秀珠没有嘴犟,正好柳乾新购了一辆小车,姐弟俩陪同秀珠一起来到医院。
所有的检查都做完后,朱院长心情沉重地告诉柳茹,秀珠可能患的是子宫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