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明鹏带着杨倩,来到柳乾的公司履职。《海纳百川》的条幅下,挂着柳乾的巨幅遗像,潘明鹏每日坐在办公桌前,对着那遗像凝视,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必须对得起柳乾兄弟,不得有任何疏忽。遇到不懂的问题,便请教金总裁,金爱卿也极力配合,在业务上百般指点,毫无保留。杨倩做了潘明鹏的私人秘书,与各科室的业务人员相处融洽,弥补了潘明鹏不善交际的缺点。俩三个月下来,潘明鹏基本上掌握了公司的运行规则,与客户谈判时杨倩又善于交际。公司业务开展得倒也顺利。
公司里多是些青年男女,见杨倩为人随合,天资聪颖,都喜欢与她交往,下班后无事,相约到歌厅舞厅去疯狂消遣,杨倩甜甜的歌喉,婀娜的舞姿,又使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为之倾倒,公司气氛活跃了许多。潘明鹏年龄最大,坐进经理室看玻璃墙外一张张年青的面孔,禁不住老之将至的悲戚,金总裁对他虽然友善,但在那个女人面前总是有点拘谨,看看柳乾的遗像,又有说不出的伤感郁结于心。一口夹生普通话,不知别人怎么看待,自己首先觉得别扭,有时跟客户洽谈,经理成了配角,全靠杨倩八面应酬。杨倩深知自己年青美貌的优势。陪客人唱歌、跳舞、甚至陪客人外出旅游,为公司的生意增添了不少亮色,难怪现今几乎所有的生意都是年青姑娘公关,迎合了所有人的爱美心理。潘明鹏很不适应,萌生退意。
金爱卿绝顶聪明,岂能看不透潘明鹏的心理。星期天约潘明鹏到郊外野游,特意带着柳枝。车子驶上高速公路,过了收费站,看见郊外的农田、水牛,到处郁郁葱葱的翠绿,路两边叫不上名字的花树,有人打着赤脚在田里行走。下了高速路往左拐,一座小山挡在眼前,盘山而上,转过山顶,突兀看见万倾波涛尽收眼底,海边伫立着十数丈高的望海观音。一行行椰树,一大片草地,草地上撑开许多遮阳伞,遮阳伞下躺着、卧着、坐着前来悠闲观光的男女。
买了门票,租一把遮阳伞,打开车后厢,取出自带的饮料、食品。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地势较高,绿草茵茵。潘明鹏突然不自在起来,弄不清金爱卿约他到这里来的用意。金爱卿却极其自然,铺一张自带的塑料布,把食品一包包打开,然后侃侃而谈:“潘先生来几个月了,难得有机会休闲,我来中国五年了,到这里来是第二次,第一次是跟柳乾,那一次没有带孩子,我们两个在草地上躺了一整天”。
潘明鹏不知说啥好,打开一听饮料慢慢啜吸,看那水天接连处有几艘航船在慢慢驶离,渐行渐远。
“中国有句俗话:叫做‘生意好做,伙计难搭’。柳乾是个不错的生意伙伴,我跟柳乾在一起共事多年,现在一回到那屋里就觉得空荡荡的,有一种失落感不说那些了,我今天想告诉你个消息,过几天总公司来人考察在中国建厂,潘先生如果有意,可以考虑合资。”
潘明鹏看那一顶顶遮阳伞像一株株硕大的蘑菇,长在绿草丛中。不知怎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康西洼烈士陵园的那一排排墓碑,戎马忽空,金戈铁蹄,生与死之间,原来竟这般贴近。咸咸的海风迎面扑来,柳乾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柳乾死了,这个女人空虚的灵魂需要填充。潘明鹏平视着金爱卿,她的眼光是真诚的,真诚得使他失去了回绝的勇气。可潘明鹏却觉得自己是无根草、无花果,这座城市不属于他自己。潘明鹏说了,言不达意:“我到这里来是受人之托,暂时替王慧打理几个月,我想,等一切都理顺后,打算离开”。
“我理解您,潘先生”。金爱卿说得有点动情。“中国市场潜力很大,这几年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真不想看到公司有什么闪失。总经理这个位子非您莫属,我真的很在乎您”。
“可是我感觉自己老了,干啥都很吃力”。
“千万别那样认为。潘先生刚满五十岁,正是男人的第二青春期,人老主要是心老,心不老人就活得有精神。权力并不是谁想得到就能得到,有些人一辈子只会替别人打工。一个优秀的企业家,知识和才能固然很重要,但我认为最主要的是魅力”。
潘明鹏听到这样的赞美,仿佛被烙了一下,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悲。但他还是妥协了,说让他再考虑考虑,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接任之前,他不会离去。他还想说至于办厂入股的事,他不是不想,而是囊中羞涩。
但是潘明鹏不会把自己的窘迫告诉别人,开了十几年煤矿,别人都以为他身价过亿,要是在那个小县城,几百万的资产可能还会令人羡嫉,可是到了这里,谁会把几百万元看到眼里?
潘明鹏说,至于办厂入股的事,他看就不必了,要入,也得以王慧的名义入,他只是替人家办事而已。
“先不谈这些,办厂的事仅仅是意向。只要潘先生答应继续留在公司,我就踏实了。几个月来,没有人知道我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我真的很感激潘先生帮我度过了这一难关,我也感受到了潘先生的诚实和为人”。
一个小男孩跚跚而来,胖胖的小手胖胖的腿,苹果似的圆脸上嵌一双晶亮的眼睛,他用小手摸着潘明鹏胳膊上的汗毛,仰起脸叫了一声“爷爷”,叫得几个人都笑了,小男孩的父亲跑过来,把孩子抱了过去。
“也许我真的老了,你看这座城市尽是些年青的面孔。杨倩那女孩不错,我想让她锻炼上一两年,能给金总裁做个好帮手”。来到公司以后,潘明鹏有意事事都把杨倩往前台推。
“杨倩是个不错的女孩,也许以后能成为一个好企业家,可是现在还太嫩,容易感情用事,妄下结论,还意识不到商场打斗的残酷性,得有人从后边多加指点才是”。
潘明鹏看金爱卿的眼里多了一样东西,那东西令他害怕,他把目光移向别处,浑身像扎满了麦芒。他猛然觉得自己几乎上了这个女人的圈套,险些掉进她的陷阱,潘明鹏提醒自己:任何非分之想都不能有!
“潘先生我能冒昧问一句你个人的私生活吗,听柳乾说十年前您爱人就去世了,这多年您是怎么熬过来的?人有时得随遇而安,不能太苦了自已。”
潘明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到这种场合对他特别不利。柳枝找那个小男孩去玩了,金爱卿的眼光像钩子一样钩过来,简直要勾掉他的魂魄。他开始恨自己无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好像听见自己说:“怎么过来的?一天天走过来的”。
金爱卿竟像一个大师,剥光了潘明鹏所有的外衣:“潘先生十多年都没有遇到过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人?”
潘明鹏极力避开金爱卿的眼神。心想这个女人离开柳乾才几天,就变得那样急不可耐。他有点自嘲,有点玩世不恭:“不是不想,而是没有。我长得跟黑碳似地,谁会看上”。
这个信息反馈给金爱卿,让金爱卿多了一些猜测,多了一份兴趣,多了一种进攻的武器,甚至多了几分幽默。这个女人更加放肆,说话也越来越露骨:“您知道海里的大鱼为啥越来越少了,因为捕鱼者太多。您是一条漏网的大鱼,没有人能欣赏您的本色”。
这是怎么了,越说越走调,越说越离题。潘明鹏站起来四下瞅瞅,他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不想让这无聊的谈话进行下去。金爱卿坐着仰视他,用手指给他一个方向:“潘先生想方便么?那里有公共厕所”。
潘明鹏在小解的时候迅速想好了对策,回来以后他坐下来说:“杨倩来电话了,南宁那边来了一个客户。我想咱们还是收拾一下,回去吧”。
在公司门口下车时金爱卿突然说:“潘先生会跳舞吗?晚上咱们去舞厅,我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