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7

柳茹听到杨倩叫妈妈的那一刻，好似冰山消融，胸腔里涌动着解冻的水声。其实，超越是一种心灵感应，人可以超越一切，唯独无法超越感情，没有感情的人如同行尸走肉。多想母女两拥抱在一起，化解思念和悲痛。可是不知为什么，每当感情的堤坝冲毁的瞬间，总有一种无形的定力把她锁住，使她的身子逐渐变冷。柳茹不知道这是神力还是人力，使她无法发泄，无法倾诉，无法感受当妈妈的那种温馨。

万般无奈时，柳茹想到了逃亡。这几年，各个寺庙之间也搞起了交流，神仙用上了手机，观景山那边打来了电话，邀请大悲寺这边的大师去做道场。柳茹打点行囊，正准备下山时看见杨学武父女俩进了寺院，柳茹赶忙躲进偏殿。

那一刻，柳茹的胸腔内风卷浪涌，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可是关键时刻不知道那路神仙在柳茹的身上施法，使得她双腿灌铅，无法迈出那道门槛。

其实，神仙界也有许多清规戒律，不得越雷池半步。假如柳茹步出那道门槛，跟杨学武父女重逢，她将前功尽弃，彻底失去大悲寺主持的职位。那倒无所谓，自古以来多少神仙仰慕人间许配凡人被各种刑律惩罚仍然痴心不改。问题的关键是，那样一来柳茹将彻底崩溃，蜕变成一缕清风一潭春水，他们之间已经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心里障碍，柳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因为她害怕面对父女俩那炙热的情感！她曾经伤害过他们，她为自己的行为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尽管人间的炊烟还是那么充满诱惑，柳茹只能站在云端瞭望，信徒们的供奉虽然夹裹着诉求和祈祷，但是不必兑现，凡夫俗子们会把旅途中的每一次幸运都记到神仙的功劳谱上，莲座上的诸神们永远是那幅高深莫测的笑脸。柳茹的堤坝经受住了狂风暴雨的冲击，得到了升华。

观景山原来没有寺庙，也不知名，其规模比起大悲寺来还差许多。改革开放的年代山下的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位“活神仙”，那位神仙除病消灾预知福祸看风水测阴阳无所不能。村长灵机一动，便在山上修座寺庙，把那位神仙供奉。“神仙”起初不肯上山，他在四乡八邻的村子里名声渐盛，早有一班子吹鼓手为他鸣锣开道，每日不尽财源滚滚而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上山去守那一座空庙？可是神仙也有神仙的苦衷，神仙的儿子早已识破了老爸那一套鬼把戏，常有一帮子不三不四的女人跟老爸在一起鬼混，闹腾的整个村子乌烟瘴气，儿子早都想把老爸扫地出门，无奈碍于父子那层关系，加之害怕社会舆论的压力，其实在山上修寺庙还是儿子给村长出的主意。寺庙修好以后，儿子也不管老爸同意不同意，拾掇了村里一帮子人，把老爸吹吹打打，抬进寺庙里，用当地的土话说，叫做初学阴阳活埋人。

坐在蒲团上的神仙，每日跟一帮子崇拜者瞎混，今日做道场，明日跳大神，逐渐富裕起来的农民们进入信仰的盲区，对神的崇拜与日俱增，一传十、十传百，方圆百十里的老百姓闻知观景山出了个活神仙，纷纷登山朝拜，看那几间瓦屋顶上紫烟缭绕，许多男女穿着光怪陆离的服装手执响刀、铜钹以及各式法器边舞边唱，究竟唱的是什么神曲谁也听不懂。越是不懂越神秘，越神秘越能糊弄人，施主们纷纷把钱币投入诸神的钱袋内，那些神仙们便根据信徒的诉求，给你传一道符或者包一包香灰（神药），说些祝福话逗施主开心。

一日，观景山的“活神仙”为了拓展业务，特意下山到各寺庙云游，一则取经，二则也还是想炫耀自己的特异功能，只见那“活神仙”穿一身缀有八卦图像、阴阳鱼的道袍，脚腕子上，手腕子上都带着响铃，脖子上挂一串佛珠，手执令牌响刀一路走一路蹦蹦跳跳，身后跟着几个信徒服装怪异，自然吸引了众多目光，也赚足了银两。这一日他们来到大悲寺，大悲寺山门洞开，按照佛家规矩接待了云游的众僧。那“活神仙”照样跳了一通大神，换来了一桌丰盛的斋饭。吃完饭大悲寺主持柳茹女尼自然要跟云游的众僧们登坛论道，只见那“活神仙”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柳茹女主持看，恨不能把那女尼生吞活咽，在场的和尚道士们全都看在眼里，窃笑那“活神仙”动了邪念。

柳茹过来之人，岂能看不懂那道士的心理？第二天用过早膳，柳茹主持便吩咐送客。那“活神仙”磨蹭着不想走，跟随的信徒也感到脸红，拾掇着让“活神仙”快走。临走前双方互留了电话号码，相约双方的寺庙如有什么大的活动便互相通知到场助兴。

柳茹大师带着两个小和尚，乘车来到观景山下，早有几个道士在山下等他们。一上山柳茹就后悔了，这里那像什么寺庙，简直是一个魔窟！主殿上供奉的不是佛祖，而是画着四尊柳茹从来没有见过的魔怪，那些道士们称做“四方真君”，柳茹始知这里不是寺庙，好像是一座道观，可是那些所谓的道士们好像不懂道教道规，而是随心所欲地塑造着他们心目中的“神”，柳茹想既然来了应付几天就走，吃饭招待就不用细述，晚上几个客人观摩了道士们的跳大神，两个小和尚看得津津有味，柳茹大师紧闭双眼，在心中默默祈祷。

山上专门为柳茹大师安排了一间静室，柳茹一睡下就遭到了蚊子的轮番进攻，正后悔时窗子悄然打开了，柳茹还来不及喊叫嘴就被什么东西堵住，接着一个男人压到她的身上，嘴里喷出的臭气能把人熏得晕过去。柳茹清楚地知道挣扎已是徒劳，感觉中肢体被石磨碾压，血流不止，肉体在一点点糜烂，灵魂出窍，两眼涩酸胀痛，欲哭无泪，这哪是作孽，简直是亵渎！

柳茹吃了暗亏，胸腔内塞进了一团棉花，有苦难言，勉强用了几口早膳，便要下山。那“活神仙”也不挽留，把客人送出山门。下得山来柳茹给那两个随行的小和尚打发了一些银钱，对他们说：你俩愿意归山就归山，不愿归山就回家。师傅我不打算归山了，去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