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1

人的一生有许多往事，有的发生在昨天，今天已经忘记，有的却刻骨铭心，历经岁月的磨砺，时间愈久愈加清晰。潘明鹏原以为远离尘世的喧嚣，就会摆脱那些往事的缠绕，就会忘记那些不痛快的回忆，可他发觉纯属枉然，每当晚上睡一觉醒来，蛰伏在记忆里的往事便会一幕幕展现，心的一隅仿佛有许多蜜蜂在蜇，冥冥之中的神灵毫不留情地鞭笞着他，无形的魔爪把精神撕扯得血肉模糊。

潘明鹏的一生有许多遗憾，感觉中他愧对所有的人，最令他牵肠挂肚的还是柳茹，不定什么时候，不定在那个场合，柳茹的影子突然之间就会在脑海里闪现，挥之不去，他终于悲观地认为，人对人的思念不会随着岁月的苍老而消弭，初恋时的情感好比一坛老酒，时间越久味道越醇，过去、现在、将来永远，柳茹都会把他的心装满！接到杨倩电话的那一瞬间，潘明鹏简直呆了傻了，他知道柳茹在新疆举目无亲，不远万里来找他，肯定遭受了太多的磨难！也许已经走投无路，也许对生活已经绝望，可能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潘明鹏能给予那个女人安慰，能抚平柳茹心灵的创伤潘明鹏不再迟疑，必须毅然做出决断。他无限深情地看了新生女儿一眼，摸了摸小兰的头，有点内疚地告诉自己刚刚分娩的妻子，他必须离开几天。

小兰脸上的喜悦还未隐去，眼角又滚出了泪珠。她知道潘哥无论做啥事都不会跟她商量，想去哪里她根本就不可能阻挡。这一次看样子遇到了什么急事，不然的话潘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甩下她不管。小兰学得聪明了，她只是流着眼泪告诉明鹏：潘哥，早点回来。

潘明鹏给古丽留了点钱，告诉古丽好好照顾小兰，然后开着汽车在公路上狂奔，天黑时就赶到了喀什，夜幕下的喀什华灯齐明，城市面积比三十年前扩大了几倍，潘明鹏开着汽车在喀什街上迷了路，不知道柳茹究竟住在哪里。一年多来他们保持沉默，相互间都不愿干扰对方的生活。潘明鹏总认为柳茹还在杨学武身边，尽管他跟杨学武发生了误会，可是从内心里仍然希望那个战友活得幸福现在，潘明鹏知道柳茹又遭遇磨难，胸腔里的那种缺憾折磨得他悔恨不安。他把汽车停在路边，尝试着接通柳茹的电话号码，手机那边竟然传来了柳茹的回音：你是谁？

柳茹，我是明鹏！潘明鹏大声喊着，蓦然到来的惊喜使得他几乎发疯。手机那头停顿了好长时间，一直没有回音。潘明鹏猜想，柳茹可能跟他一样激动他耐心地等待，等来了一片忙音，紧接着手机就关掉了，潘明鹏一次又一次地重拨，无论如何也无法拨通。

潘明鹏把手机攥在手中，心头一片乌云袭来，有点无所适从。柳茹为什么一听见他的声音就立马关机？难道说几十年的积怨还在发酵？要不然另有什么隐情杨倩电话里的哭声像一把利刃，切割得潘明鹏体无完肤：救救妈妈！这呼救声就是命令，潘明鹏义不容辞，不允许有任何的疏忽。

交通警察走过来，对潘明鹏礼貌地敬礼，告诉车主汽车停的不是地方，然后撕下一张罚款单交给车主，限定车主在二十四小时以内到指定的银行交罚款。潘明鹏赶忙说，罚款他愿意现在就交，他刚从外地赶来办点事，的确没有时间。交警还是那种温和的姿态，对潘明鹏又行了一个礼，说：这是我们的规定，不容更改。

潘明鹏显得有点无奈，他只得把汽车发动起来，漫无目的地朝前开。猛然间觉得有点头晕，一阵阵冷汗袭来，潘明鹏这才记起，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他在思考，今夜先住下来，明早再想办法。

潘明鹏找了一家酒店住下，洗了澡，吃了饭。坐进沙发里，又一次重拨柳茹的电话，电话那头还是关机。潘明鹏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恍恍惚惚进入梦乡。梦中来到一个地方，那地方是何等熟悉，跟大悲寺一模一样。大慈大悲的佛祖前见一女尼端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眼睛微闭，为众生祈福，潘明鹏无限诧异，看那女尼跟柳茹何等想象！他正欲向前说话，突见一股黑风平地而起，一只黑熊扑倒了香案，黑衣道士裹胁着柳茹扬长而去，柳茹绝望地呐喊：明鹏救我！

潘明鹏惊醒了，揉揉眼坐起来，原来是南柯一梦。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自幼就听说梦见黑熊预示着要有什么灾难发生，潘明鹏虽然不信鬼神，可也不得不为柳茹的安危担忧。他无法入眠，掀开窗帘，看城市的街灯犹如一串长长的火龙，不由得想起了家乡的元宵节，家家门前挂起了彩灯，一团团焰火在县城上空绽放，县城周围所有村子的秧歌队都进城汇演，小小的县城被挤得水泄不通，柳茹身穿红绫锦缎衣裤在秧歌队里扭来扭去，两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在屁股后边左右摇摆，吸引了多少年轻人的眼球夜深了，喧嚣的城市终归寂静，思念伸出触角，挠挖得潘明鹏心神不宁，积水潭边柳茹的诘问犹如一面照妖镜，直照得潘明鹏现了原形！多年来他一直咂摸着那句话的涵义，有可能一辈子也咂摸不透：人的情感也能当作礼品赠送？！

岁月投下的阴影，无情地将他们嘲弄，三个当年曾经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即使到了耄耋之年仍然心绪不宁。为了一时的义气，潘明鹏深深地伤害了柳茹，同时，他也失去了所有

边塞古城的早晨，能够听到太阳临盆时的轰鸣，伴随着冬不拉的琴声，灵魂给思念配上了旋律，潘明鹏打开窗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直想响亮地吼上一曲。

手机响了，是倩倩打过来的。昨晚，万般无奈的潘明鹏给倩倩发了一条信息，询问倩倩是否知道她妈妈的住址，一大早起来倩倩就把电话打过来，把妈妈的住址告诉了潘叔。潘明鹏开上汽车一路寻找，终于找到了那间柳茹诊所，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敲响了柳茹诊所的卷闸门，内心里期待着重逢的时刻。可是等了许久，卷闸门内仍然寂静无声，潘明鹏相信柳茹不会走远，说不定正在外边吃早点，他决定耐心等下去，一直等到柳茹回来。

可是潘明鹏一直等了一天一夜，还是不见柳茹回来。他有点想不通：柳茹为什么躲着不肯见他？难道还在计较这一生中的积怨？原因怕不是那么简单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古丽打过来的。古丽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告诉明鹏：潘哥你快点回来，小兰哭，孩子哭，我顾不过来。

潘明鹏心有不甘，但是他不能撇下小兰母女不管，他打算先回去，安顿好小兰母女后再来。临走时潘明鹏给柳茹写了一封长信，塞进柳茹诊所的门缝里，告诉柳茹人活一生要经得住各种各样的打击，千万不能想不开。过去、现在、将来永远，只要柳茹妹妹有困难，潘哥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过了一段时间潘明鹏重新来到柳茹诊所时，发觉柳茹已经搬走了，他拨柳茹的手机，手机里传来了服务生的标准语音：对不起，您拨的是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