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茹也弄不清,她究竟是人还是鬼。
重回大悲寺,新任主持对她怀着深深的戒备。佛门净地也充满权力斗争。原因其实很简单,还是为了一个字:钱。这几年,大悲寺名气渐盛,收入渐丰,一个主持一年的奉薪有多少?谁也无法说清。尽管柳茹一再申明,她不打算在这里久住。但是柳茹明显地感觉到了,那主持的眼睛像锥子,扎得她浑身不舒服。还有几个年长的和尚不满意新任主持的霸道,拾掇着让柳茹重夺大权,重回大位。可是柳茹早已心灰意冷,她想往沙漠腹地那一潭碧水一片葱绿,还有库尔班老人的热情和忠厚。她已经累了,与世无争与人无怨,也不想参与佛门净地的权力之争。其实,芸芸众生并没有看透,他们捐给神仙的钱全部流入那些黑心和尚们的口袋之中。柳茹不需要钱,信用卡里的存款虽然不多,一辈子花不完。她只打算等到倩倩完婚后离开这里,然后去那沙漠腹地,跟库尔班老夫妻住在一起,去享受纯情青年康慨留给她的诗情画意。
所有该见的人全都见过了,也给爸爸妈妈、公爹、康慨、柳乾、秀珠、和金爱爱上了坟。那一个个远去的身影依次在柳茹的心田里走过,每个人都给柳茹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感觉中自己的命运跟那些仙逝者强不了多少,只是比他们多出一口气。
其实,女儿结婚那天,柳茹只要冠冕堂皇地走进宴会大厅,虽然会带来一些惊讶,相信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会表示欢迎。柳茹也想那样做,想完成人生的最后一个心愿,可是在她抬脚走进宴会大厅那一刻,柳茹看见了学武,看见了推着学武的轮椅的那个女人她在想,学武这一生也活得不易她还想她究竟想了些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反正,此时此刻,柳茹感觉到她出现在女儿的婚礼上并不合适。她爬在窗外偷看,看见了披红戴花的女婿和穿着婚纱的女儿,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本来她想离开,因为心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可是,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有一种渴望、一种诉求、一种冲动,使得她的血流加速柳茹双手抓紧窗栏,担心自己倒下去。
柳二狗的一曲《拉枣刺》说唱,勾起了柳茹许多流失的记忆,看见女儿昏倒在女婿怀里的瞬间,柳茹再也控制不住了,她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倩倩!然后就人事不醒
一场喜庆的婚宴变成了一次营救,最先冲出宴会大厅的仍然是明鹏,这时候他什么都不顾了,抱起柳茹快步如飞,向医院赶去。大家再也没有心思吃饭了,纷纷涌向医院,穿着婚纱的杨倩泪流满面,被铁蛋搀扶着,出现在医院急救室的门口,刚哭喊了一声妈妈就觉得头晕眼花,倒在铁蛋的怀里喘息。潘亮过来了,要求医生先给倩倩安排一个床位。
杨学武有些愕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他明白过来时,宴会大厅已经空无一人。终究是几十年的夫妻,杨学武那頑冥不化的灵魂里还给柳茹留下一点空隙,他要求刘莉把他推到医院去,感觉中有点揪心,这算什么?一场喜庆就这样结束,怨不得柳茹,好像这里边还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契合快到医院门口时刘莉碰见了路芙蓉,刘莉突然灵机一动,对路芙蓉说:潘亮媳妇,麻烦你先帮我照顾一下你学武伯伯,我有点事,一会儿就来。
高智商人才路芙蓉接过杨伯伯的轮椅,推着杨伯伯进了医院,她根本就无法理解这刘莉实际上使了一条金蝉脱壳计,从那种场合溜走。其实,刘莉是对的,那种场合太难堪,她算什么角色?无论以后结局怎样,她刘莉都不应该在杨学武的前妻柳茹面前出现。况且,刘莉知道,杨学武跟柳茹还是名义上的夫妻
路芙蓉哪里知道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在所有的亲朋中间,路芙蓉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她只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刚才人人脸上还绽着笑容,转瞬间一个个愁云密布,就在公爹抱着那个女尼冲向医院的瞬间,路芙蓉看见了,那个女尼在大悲寺给她送了一尊玉佛,好像潘亮跟那个女尼还有什么不解的亲缘乱了,全乱了!比一场惊险电影还有趣!
其实,柳茹只是精神受了点刺激,恢复知觉时有点失忆,她记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却一眼认出了明鹏!刻在记忆里的旋律不失时机地浮现,她竟然不自觉地哼起了《九九艳阳天》那一刻,柳茹的脸颊上显出了少女才有的红晕,感觉中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她和明鹏走在虹桥上,浮云伴随在他们身边明鹏感动了,竟然不自觉地吹着口哨为柳茹伴奏。
杨倩穿着婚纱站在妈妈身旁,妈妈竟然熟视无睹,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更尴尬的要算杨学武,大张着嘴坐在轮椅里,不知道这出戏演的那一折。然而所有的旁观者,包括王慧和潘亮新婚的媳妇路芙蓉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人生应该就是那样,充满不尽温馨。有人带头鼓起掌来,杨倩扭头一看,竟然是铁蛋和潘亮,这两个小犊子,瞎搅和什么?
不管怎么说柳茹总算醒过来了,值得祝贺。大家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人们逐渐回到宴会厅,开始重新吃饭,好像宴席上没有了欢庆的气氛,大家谈论的主题全跟柳茹有关。杨倩要求大家都去吃饭吧,由她一个人照顾妈妈。学武说你们都去招呼客人,这里就我一个人留下。明鹏说他在宴席上的角色无关紧要,还是让他留下。这时候柳茹说话了:你们都去吧,就让学武留下。
潘明鹏和杨倩的眼神里都流露出了惊喜,还以为柳茹有意回归。大家看到再不会发生什么事了,也就放心地离去。
人们都走光后柳茹对学武说:学武,今天,我们的女儿终于结婚了,了解了我们两个的一桩心愿。我还特意为你祝贺,我看到推着你的轮椅的那个女人了,感觉到你们两个很合适。
杨学武转动轮椅来到柳茹床前,言辞恳切地说:柳茹,我做梦都等你回来,咱二人都到了人生的黄昏时期,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咱们重新开始,对不?
柳茹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种茫然:不可能了不过你不要自责,原因主要在我,我已经无法回去了。好好善待你身边的那个女人,不要老跟自己过意不去。
杨学武还想说什么,柳茹突然下了床,说她想上厕所。
杨学武在病房里傻等,再也没有等来柳茹。
柳茹早已黄鹤一去不复返,如闲云野鹤,随风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