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96

潘亮的一个电话使得潘明鹏心慌意乱，他不知道潘亮究竟发生了什么，急于想回一趟西安，但是她却放心不下小兰，对小兰图谋不轨的不止李虎一人，大漠中除了小兰和古丽以外没有别的女人，他发觉李虎那几个儿子看小兰时也眼神不对。这也难怪，潘明鹏想起了他们当年在昆仑山上守边防时最爱谈论的也是女人。其实李虎的大儿子已经二十六七岁了，按道理也到了谈婚娶妻的年纪，可是李虎前几年穷得一无所有，去年刚分了一点钱又开始瞎整，对儿子的婚姻大事从来不去关心，儿子们一个个显示出种族的杂交优势，虽然智力有些迟钝，但是看上去却浓眉大眼高鼻梁，体现出一种雄性的成熟。那小兰抱着孩子从田埂上走过，几个儿子总是停下手里的活计，贼眼溜溜地瞅着小兰那浑圆的臀部。潘明鹏没有办法，他总不能拦住人家的眼睛。

潘明鹏决定为了少惹麻烦，还是坚持要带小兰回西安，可那小兰也是一条牛筋，潘明鹏越是劝说，小兰的疑心越重。她甚至想起了那一年那个司机把她带到南方后杳无音信，让她在那个城市里吃尽了苦头。她知道潘哥对她已经厌烦，说不定把她带到西安后摔下不管。小兰想好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上当，她留在农场不走，潘哥还会回来。潘明鹏无奈，只得嘱咐留守老人刘进宽照顾小兰，多多主意小兰的安全。开上车，打算先到喀什后把汽车寄存，然后买张飞机票直飞西安。

谁知道那小兰抱着孩子拦在汽车前边，不但她不走，也不让潘明鹏回西安。潘明鹏火性子又上来了，加大油门，汽车猛吼一声，吓得小兰赶紧躲在路边，隔老远，耳朵里传来了女儿潘婕的哭喊：我要爸爸 潘明鹏心想，回到西安后尽快把事办完马上返回，把这母女俩留在这荒漠里的确放心不下。

汽车在无尽的戈壁滩上颠簸，潘明鹏有几次调转车头，心里忐忑着，想返回农场。这里对潘明鹏来说的确有点留恋，如果当初没有遇到李虎，潘明鹏可能就不会遇到这些烦恼，他有点后悔不迭，当初既然看出了李虎这个人并不可靠，为什么还要重用？潘明鹏一生做事果断，但是在用人方面有点太优柔寡断，想当初要不是他一再迁就潘明选，就不会发生煤矿瓦斯爆炸的事故。现在潘明鹏仍然下不了决心把李虎父子赶走，终究那几个人为这个农场吃了不少苦头，他不能过河拆桥。况且，潘明鹏只是凭感觉认为那几个人图谋不轨，并没有真凭实据猛然间，仿佛有人在潘明鹏的头上猛击一拳，他还是决定返回农场，无论小兰怎样哭闹，潘明鹏都要想办法把她们母女一同带上。

正在这时又有电话打了过来，潘明鹏打开手机一看，电话是倩倩打过来的，他把手机放在耳朵上接听，听到了倩倩的说话声：潘叔，您能不能回来一下，奶奶病了，爸爸的神经又出现了反常，我跟姑姑没有办法潘明鹏不假思索，马上回答：倩倩，你等着，潘叔今天就走，明天一定赶回来。

潘明鹏在西安机场下了飞机，他没有打电话告诉潘亮，而是包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到柳家庄，回到村子时已经半夜，人们都已经酣睡，整个村子一片漆黑。潘明鹏下了车，来到杨学武家门口，正想敲门时突然想到，半夜敲门万一老人受惊容易加重病情，初夏的夜晚并不冷，何不等到天明？他在门外的条石上坐下，看繁星满天，偶尔间一颗流行划落，浩瀚的寰宇闪过瞬间的光明，一幢幢排列整齐的两层小楼取代了低矮的茅屋，一条柏油马路直通县城，眼睛四下里寻找，突然间涌上来一股岁月如梭大感慨，儿时的生活片段像一幕长长的电视连续剧，在潘明鹏的脑海里不断显现那时，村子里没有学校，孩子们上学要走十里山路，到当年的公社所在地去就读。常见两个男孩轮流背着一个女孩走在上学的路上，那男孩就是潘明鹏和杨学武，女孩就是柳茹。孩子们幼小的心灵还没有被世俗熏染，显得单纯而稚嫩，那种友情不需要回报，大家都心甘情愿地付出。转瞬间，风吹草长，男孩子们的心里产生了萌动，开始时显得模糊，好似雾里看花，遥远而朦胧，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终于触及了一个在当年还有些隐秘的字眼，那就是爱情

启明星升起来了，远山的轮廓逐渐显现，听得见太阳临盆时的轰鸣，潘明鹏的心突然有点湿润，感觉中这片故土是那么的亲切，这里成长过他的初恋，这里埋葬着他的父母，这里有他曾经遗落的梦也许，潘明鹏当初离开这里是一种无奈的选择，现在，他突然想回来了，这里才是他的根！

突然，门吱一声开了，潘明鹏站立起来，吃惊得张大了嘴，怎么开门的会是柳茹？他不知道怎么问候，就在前不久，倩倩结婚时柳茹都没有回来，该不是在梦中？潘明鹏使劲擦了擦眼睛，不错，就是柳茹！多少次梦牵魂绕，柳茹是潘明鹏最大的心痛！直想张开双臂，把这个初恋的情人紧紧抱住，这个女人就是一部书，让潘明鹏一生都没有读懂。那柳茹也看见了明鹏，脸上的惊诧稍纵即逝，显得超脱而平静：施主，请让开路，贫尼只是听说这家有人病了，特意赶来给病人开药治病。

可是潘明鹏却堵在路口，吹起了口哨，九九艳阳天！十八岁的哥哥爱上了小英连柳茹嘴角痉挛了几下，强忍着内心巨大的冲动，眼神里射出一股冷漠和无动于衷，只听得一声叹息，好像在山的腹腔里，有一种石头撞击着水的回音：贫尼出家之人，早已摒弃世间冷暖、儿女私情，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尼只是遵照佛的旨意，来到人世间消灾除病。

潘明鹏不相信佛家目空一切的说教，不相信柳茹的心已经封冻，普天下需要救治的病人多得数不清，为什么柳茹单单走进这家屋子？不需要解释，事实本身就已经说明，柳茹还对这家人怀着深深的恋情。潘明鹏的眼里有火在燃烧，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满头的华发，问柳茹：我们都已经老了，对不？

柳茹稍显迟疑，不知道潘明鹏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看对面这个男人黝黑的脸颊上仍然棱角分明，有点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老尼已经遁入空门，摒弃了红尘俗世的烦恼，烦请施主让开一条道，让老尼过去。

妈妈的回归让倩倩有点措手不及，肯定是妈妈听到了奶奶生病住院的消息，才不顾一切赶回家里。看得出爸爸内心也很激动，只是不善于表白，老奶奶则拉住柳茹的手，泣不成声：柳茹，我的好孩子，你还有心回来，还有心看望妈妈？我知道你这多年受的委屈，一眨眼你也过了五十奔六十岁的人了，过去的一切都不要去计较了，行不？

柳茹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不再说什么，而是掀开老妈妈的被子，详细查看老妈妈的伤势，回头问倩倩：你奶奶住院时拍的片子拿来让我看看。杨倩把片子递到柳茹妈妈的手中，柳茹看得仔细。看完后也没有说什么，低头开了几副中药，嘱咐杨倩怎样煎服，少坐片刻，就要起身离去，无奈老妈妈拽住柳茹的手，死活不让柳茹走，正在厨屋为柳茹做饭的学敏也赶出来，苦苦挽留。老妈妈流着泪说：我已经八十多岁的人了，有今天没明天，今天，你就陪妈妈一个晚上，行不？一直没有说话的杨学武突然开了口：柳茹，算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求你，你就满足妈妈这个要求吧柳茹只得住下来，老妈妈扬手把其他子孙赶走，说她想跟柳茹好好聊聊。

老妈妈究竟跟柳茹说了些什么，谁也不清楚，只是老妈妈卧室的灯一直亮到天明，那天晚上杨倩也一直没睡，大睁着双眼不知道想着什么，听得见隔壁屋子里爸爸在不住地叹息，杨倩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么神灵在掌控着他们这家人的命运？

好像遥远的天际有人送来一首耳熟能详的老歌，曲调委婉，使人在不尽的遐想中飘然欲仙。起初，杨倩以为那是心曲，灵魂给思念配上旋律。听得真切了，才相信那是真的，潘叔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启迪这家主人，他已经来到门口。杨倩迫不及待地开了门，初升的阳光闯进屋子，看门外，潘叔正跟妈妈相对而立，相互间好像在倾诉着什么。倩倩高喊一声：妈妈 潘叔！快步跑下楼梯，张开双臂，像一只雏燕，飞落在妈妈和潘叔的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