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09

潘明鹏坐在汽车里朝外张望，看一片片绿色的苹果园一晃而过，心想他们当年应征入伍从县里走时，这条通往省城的公路还没有铺上柏油，汽车在土公路上颠簸，后边拖着一条长长的黄尘，早晨九点从县城出发，一百二十公里的土路整整走了六个小时，到达铜川火车站时大家的身上落满了厚厚的黄土，相互间看着发笑，一个个像条土猪。光阴荏苒，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年，社会发展变化的速度让人目不暇接，当年踌躇满志的青年如今已是霜染华发，什么理想、抱负，统统已经成为过眼烟云，好像不是他们主宰了命运，而是命运主宰了他们，每日都在忙忙碌碌地度过，到头来却发觉一无所有，日子像一辆牛车在黄土地上碾过，回头望，无限渺茫，看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却发觉当年为之奋斗的信念已经缺失，人与人之间互相猜忌，缺少了肝胆相照和忠诚。

西安这座城市对潘明鹏来说并不陌生，每次路过都发觉城市像一团发面在迅速膨胀，下了汽车明鹏并不急于给潘亮打电话，他想在城里边自由自在地转一天，让这多日子来紧张的情绪放松。潘亮一直没有给他打电话，证明儿子哪里问题不大。潘明鹏在一家餐馆吃了一碗面条，登记了房间，然后踏着夕阳的余晖，信步来到公园，看那一大块空地上，一台老式录音机正在播放一首耳熟能详的老歌，几十个男女踩着音乐点子翩翩起舞。思想起那一个个远去的身影，心的一隅便隐隐作痛。最使潘明鹏放心不下的还是柳茹母女，好像前世有约，感觉中跟柳茹母女有一种剪不断的情愫。每当看见她们，总是心绪难平。人的一生有许多遗憾，好像冥冥之中的神灵故意折磨这母女俩，使得她们的命运充满坎坷，铁蛋死后杨倩那无助的眼神历历在目，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首。潘明鹏在想，他必须为这母女俩做点什么，不然的话那失重的灵魂就得不到安宁。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那周围积木似地高层建筑亮起了灯光，心变温暖起来，自己的儿子也已经在这座城市扎根，占据了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突然间电话响了，是潘亮打过来的。儿子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显得沙哑：爸，出大事了，你赶快来吧

潘明鹏暗暗吃惊：潘亮会出什么大事？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快速来到儿子住的单元，摁响门铃，开门的正是潘亮，映入眼前的景象使得潘明鹏目瞪口呆，只见儿子媳妇的像框蒙上了一层黑纱。

好像是在昨天，儿子离他是那样的疏远，好强的秀珠为了支撑起这个家，硬是累垮了身体，临死前瘦得只剩下一把干骨儿子倔强地梗起脖子，对爸爸跟小保姆混在一起的行为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可是最后潘亮原谅了老爸，为了得到属于儿子那一代人的爱。对待儿子的感情生活潘明鹏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完全尊重儿子的选择。相框里蒙着黑纱的儿媳潘明鹏只见过一面，看得出儿媳对他这个老公爹怀着深深的蔑视。潘明鹏不去计较，感觉中儿子能走到这一步也真不容易。万万想不到新婚的喜气还未散尽，儿子已经孤雁单飞

窗子开着，城市的夜晚让人着迷，微风带着夏天的燥热，潘明鹏的头上渗出了汗珠。屋子里没有别人，父子俩默默相对，刚强的汉子没有眼泪，潘亮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终于，爸爸说话了：儿子，能否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潘亮当然不可能把她跟叶薇的婚外恋告诉老爸，只是告诉老爸，他的妻子死于他杀。

潘明鹏也不便细究儿子媳妇的死因，问儿子：需要老爸为你做些什么？

潘亮回答：我的岳父想见你。

潘明鹏说：那当然，我也想跟他坐坐，你约时间吧。

潘亮神色黯然：等这件事情完结以后。

喉咙里好像上来一只手，潘明鹏突然感觉一种揪心地痛，就在前两天，他刚刚料理了倩倩丈夫的丧葬，儿子媳妇却又遭遇了不幸，这究竟是一种巧合，还是真有什么神灵在暗中折磨着两个年轻的生命？

铁蛋死得突然，没有惊动潘亮，至今潘亮并不知情。潘明鹏犹豫着，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儿子已经心力交瘁，他不想把倩倩的不幸告诉潘亮，只是心里突然涌上来一种期盼，那种期盼有点模糊，像蒙着一层面纱，潘明鹏在努力地搜索着，希望扑捉那稍纵即逝的灵感，随着城市的喧嚣渐渐消弭，潘明鹏突然思路清晰了，山穷水尽意味着柳暗花明，月下老该不会有意成全潘亮跟杨倩？

接下来的几天里潘亮白天去医院为妻子守灵，晚上回到家里陪老爸一直坐到天明，父子俩话都不多，却能感受到相互间的那份挚情。不会流泪的人最容易受伤，难以想象儿子内心的悲痛。明鹏说：孩子，你不要太压抑，在老爸面前应该释放自己。潘亮凝视着老爸满头的华发，嘴角痉挛着，突然对老爸提了一个始料不及的要求：爸，儿子认为您跟小兰姨应当回来，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应该分开。

人老了就容易感动，潘明鹏的内心波涛汹涌。儿子那棕色的脸上胡子由于几天没有刮，显得成熟了许多，无厘头地想起了遭到雷电击断身子的老树，来年又发出了更加茂密的新枝儿子的人生刚刚开始，往后的路还很长，但愿这一次灾难不会把儿子击倒，在往后的日子里活得更加健壮原来总以为巴西拉克那片土地是他最后的归宿，现在突然发觉故土难离，叶落归根的愿望是那样的强烈潘明鹏瞅着儿子想了好久，目光里充满了慈爱：我老了，感觉很累，我会回来的，在柳家庄的土地上，守着你的爷爷奶奶和妈妈，直到天老地荒。

遥远的天际传来了雷声，夏夜的雷雨是那样的凶猛，城市在雨水的冲刷下静默，遥望街灯在雨中显得扑朔迷离，好像在为逝去的亡灵祈祷。午夜三点，潘亮赶往医院，去跟爱妻做最后的道别。潘明鹏突然说：等一等，我跟你一起去。

潘亮迟疑着，不知道那样的场合老爸该不该出现。但是潘明鹏却态度坚定地说：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一起走。

追悼仪式简单而隆重，潘明鹏的出现让所有的人都感到震惊，他非常沉着地走上前，面朝亡故人静默，然后跟亲家握手，鞠躬，说声保重。老教授哽咽着回答：谢谢

掐指一算回到家乡已经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对有些人来说可能不值一提，可是对于潘杨两家来说却是经过了生离死别的历练，潘明鹏明天就该走了，到遥远的新疆去经营他那一千多亩棉田。如约跟亲家在一家酒店叙谈，当着亲家的面嘱咐潘亮：在以后的日子里要把岳父岳母当作亲生父母对待看得出亲家很感激，举杯的手在发抖。

临上飞机前潘明鹏语重心长地嘱托儿子：孩子，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害怕增加你的负担。就在你妻子遇害的前几天，倩倩的丈夫铁蛋也遭遇车祸死亡爸爸这一生从来没有打算干预你的生活，这一次就算爸爸乞求儿子，能不能把倩倩做为你的下一任妻子来考虑？我看那母女俩确实可怜，咱父子俩欠着人家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