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15

屈指一算潘亮离开柳家庄已经将近二十年，印象中爷爷奶奶的影子仍然历历在目，爷爷扶着犁杖吆喝着老牛在黄褐色的土地上翻耕，奶奶挎着篮子跟在爷爷身后下种，贫瘠的土地上种不出希望，土里刨食的日子虽然艰苦却充满温馨，但那时人与人之间充满关爱，婚丧嫁娶全村出动，茅屋内温暖的土炕上一大群孩子围在一起，爷爷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向孩子们讲述那些古老的传说不经意间村里的茅屋变成了一排排整齐的小楼，村子中间的土路早已铺上了柏油，富裕人家的院子里已经停着小车，人与人之间却变得日益生疏，大家都忙忙碌碌经营着各自的日子，相互间很少开诚布公地表白，表面上看起来一团和气，实际上每个人都把自己包裹得很深，谁也不去窥探别人同时也不愿别人窥探自己。潘亮站在村子中间有点迷茫，好像有点不认识自己的故乡。

远远地一长溜汽车姗姗而来，村子中间的一幢院落前鞭炮炸响，谁家又在娶新娘。可是路边一个老人却孤独地挎着一只篮子，篮子里装满冥钱，一路走一路撒，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好像在为逝去的亡灵招魂。潘亮认识哪位老人，那正是铁蛋的老爸。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状不忍目睹，潘亮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岳父岳母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

九月，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路两边的苹果已经露出了红红的脸蛋，阳光和煦，到处是墨绿色的一片，潘亮信步走来，不知不觉来到西山。每次回到家乡潘亮都要上西山来祭祀爷爷奶奶和妈妈，这一次跟以往不同，亡妻的幽灵时刻在脑海里显现，生命的历程中又多了一座坟茔，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年，可是那种沉重的思念将会陪伴潘亮到永远，原计划把亡妻的骨灰带回家乡跟妈妈埋在一起，可是爸爸却说这件事必须等待一段时间以后，必须征求得岳父岳母的同意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

看得出爷爷奶奶和妈妈的坟茔已经经过重新修葺，一定是爸爸，为逝去的亲人献上一份思念和歉疚。潘亮首先祭祀了爷爷奶奶，然后在妈妈的坟茔旁边，用双手捧来一掬掬黄土，筑起一个小土堆，为亡妻建造最后的归宿一行热泪潸然而下，潘亮的生命里铸进了永远的痛。

猛然间抬起头，看树的缝隙里，镶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潘亮知道那是谁，其实那双眼睛已经偷窥了潘亮许久。以前每次回到村里，潘亮都不会在村子里留宿，昨天晚上潘亮十几年来第一次住在杨学武伯伯家中。看得出杨伯伯特别兴奋，对潘亮关照有加，叔侄俩谈了许久，杨伯伯回忆起他们年轻时当兵的那一段经历时眼睛里甚至闪烁着激动的泪花，那一段历史潘亮不止一次地听过，可是这一次却让潘亮感悟了许多，潘亮明白老一辈人的心意，爸爸、杨伯伯、甚至柳姨都对潘亮满怀期待，那种期待包含着某种沉重的责任。

吃早饭时潘亮邀倩倩到外边转转，倩倩抬起头，看见了奶奶和爸爸鼓励的眼神，可是杨倩却感觉到了潘亮哥哥有点高攀不起，十多年的流浪生活造就了倩倩那种放荡不羁的性格，使得她有点变态，瞧不起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唯独跟潘亮哥哥在一起，杨倩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搁平日，杨倩几乎不用考虑，就会非常爽快地答应，这一次，杨倩却变得矜持，她说：潘亮哥哥，你一个人去吧，我有点不舒服。

潘亮前脚刚走出门，倩倩就遭到了奶奶和爸爸的轮番炮轰，奶奶说：孩子，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跟潘亮所发生的灾难有点蹊跷，月下老故意成全你俩，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抓牢。爸爸说得更直接：我看潘亮有那个意思，倩倩你还等什么？

杨倩不愿意听爸爸跟奶奶的唠叨，匆匆洗涮完碗筷，离家而去。其实，倩倩的心仪早已经被潘亮俘获，嫁给潘亮是杨倩的最佳选择。也许是幸运来得太突然，倩倩总是有点怀疑，感觉中面前的潘亮哥哥并不真实，她得有时间思考，因为倩倩知道潘亮哥哥的背后还有其他女孩在等着他。这就是爱情的游戏规则，成功男孩子的傍边总是美女如云。杨倩没有考验潘亮哥哥的意思，她只是想：潘亮哥哥是真心爱她还是出于怜悯？当初嫁给铁蛋有点太仓促，那时空虚的心灵急需找到归宿，那不叫爱，是一种苟合和将就，两个人从一开始一直吵到最后，说不上谁对谁错，一点小小的摩擦就能酿造一场大火。现在铁蛋走了，杨倩感觉不来什么，只是为自己悲伤，感觉中那好象是一场噩梦，梦醒时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现在，命运之神又把潘亮哥哥推到倩倩的身旁，福兮祸兮？费尽思量。

跟着感觉走，无意中来到西山，看那一排排大树的缝隙里静卧着一冢冢坟茔，那坟茔每年都在增多，一个个鲜活的身影从倩倩面前消失，冥冥中看见了那些幽灵就在树林里飘游倩倩突然浑身阴冷，她看见一冢新坟旁，柳十三正在嚎啕大哭。

杨倩抱头鼠窜，不小心被藤蔓绊倒，爬起来时看见了潘亮哥哥正用手掬来一捧捧黄土，在秀珠姨姨的坟茔旁边，堆起一冢新的坟茔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是有一种震撼，假如有一天，倩倩香消玉殒，与世长辞，会不会有人跟她的坟茔添上一捧黄土？倩倩躲在树的缝隙里偷看，时间在一瞬间凝固。

四目相对，相互间好像不认识一样审视了许久，说不上是谁先主动，两颗焦渴的心灵迅速地靠拢，相拥，嘴唇对着嘴唇，贪婪地相吻，树墙挡住了尘世间所有的眼睛，逝去的亲人们见证了这感人肺腑的一刻，潘亮的声音细微得只有倩倩才能够听见：嫁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