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
无星,亦无月。
三千士兵整齐地围成四道墙,在正中是一堆柴木,柴木之上排列着七具以青布覆盖的躯体。
四十名士兵手持火把,站在柴木四周,只等库赤束下令点火。
库赤束不忍地再次看了看柴木上的躯体,从一名士兵手中取过火把,走到阿茹娜身旁道:“阿茹娜姑娘,最后送老国师一程吧!”
阿茹娜默然接过火把,轻轻擦去腮边的泪痕,与没人管他一起走近柴堆。阿茹娜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扬手将火把扔进柴堆,又深深地凝视了一眼火光中的柴堆,毅然转身大步离去。
莫日根望着逐渐燃烧的柴木,轻声道:“放心,我们会成功!”说完,亦自离去了。
“兄弟们,为孟将军、丘真人和护国公送行!”库赤束一声令下,四周的四十名士兵纷纷将手中的火把掷向柴堆,一时间,熊熊的火光将夜空映得血一般的红。
“出发!”库赤束环视了一遍四营士兵,然后大声令道。
后营千户刷地抽出腰刀,面向士兵扬声道:“我后营兄弟誓为孟将军报仇!”
士兵们也奋然执刀在手,“誓为孟将军报仇!”
出发以来,孟浪从不摆大将军的架子,而在全军看来,他也是有勇有谋,早已深得军心。
因此后营一呼,其他三营的士兵也都慨然响应,宣誓之声响彻四野。
三千士兵已经上马出发,空地之中只剩下一堆燃烧的柴木。
不远处的树丛中,一个人犹然凝视着这堆火光,凄然轻声道:“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说罢,悄然转身离去,一滴泪从腮边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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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煞魂远远地望着这一切,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满含柔情地望了望挂在胸前的骨灰坛,快步离去。
数月之后,绝煞魂已经到达桂林。
若不出意外,只要再过十几天他便可进入云南,他相信他一定能够在云南找到他要找的人,水行者!
这天,绝煞魂来到漓江之上,刚刚下过一阵小雨,水面浮荡着一层缥缈的雾气,形态万千的山峦在雾中就如婀娜多姿的少女,使人浮想翩翩。
绝煞魂欣然雇了一只小舟,在山水之间悠然漫行,所过之处都温柔地与若凤同赏着,似乎一切皆已回到最初的时候。
“客人是从北方来的吗?”舟子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袒露着胸膛,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说话时露出质朴的气息。
“嗯。”绝煞魂依旧认真地陪着若凤,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听说大都出了两位少年英雄,一位贵为大元的护国公,另一位则是皇上钦封的大将军,可是真的吗?”舟子好奇地望着绝煞魂问道。
绝煞魂表情复杂地一笑,却没有说话。
“我还听说,这两位英雄都是长春真人的得意弟子。但长春真人应该早已仙去了,想来也是一班无聊之人杜撰出来的!”舟子自顾自地揣测道。
“不,这是真的!”绝煞魂淡淡地说道。
“哦!”舟子显然是吃了一惊,“客人说这是真的!难道说客人曾经见到过这几个人吗?”
“当然。”绝煞魂略有些傲然地回答道。
“客人真是有福之人,连如此人物都能有幸见到,真是……呵呵……”舟子满是羡慕地看了看绝煞魂,憨厚地笑了起来。
绝煞魂瞟了舟子一眼,他倒是反而很向往这样的生活,荡舟水上,与若凤一起平静而满足地生活。
绝煞魂望着两岸朦胧的山石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问道:“云南发生过什么奇事吗?”
“奇事?”舟子一脸茫然地望着绝煞魂,“没有听说!”
“哦。”绝煞魂微微一皱眉,感觉有些奇怪,如今忽必烈已下诏在全国严禁神道教的活动,云南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莫非,主人不在云南?”
“客人是要去云南吗?”舟子擦一把脸上的汗道。
绝煞魂点了点头,“这里到云南应该只有不过十天的路程了吧?”
舟子很是为难地想了想道:“按理说是,但有时候又不是!”
绝煞魂不解地望向舟子,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有时候,有的人是根本没有办法去到云南的!”舟子憨憨地笑道。
“哦。”
“比如说,”舟子像是生怕绝煞魂听不明白,接着解释道,“如果你刚好是一个叫做绝煞魂的人,而刚好又坐在我驾的舟上!”
“你是谁?”绝煞魂的瞳孔已经开始收缩。
“我当然是一个舟子,大家也都叫我舟子!”舟子似乎很平和地笑道。
“你是五个人里的舟子?!”绝煞魂一字一句地问道,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在发颤。
“对,那就是我!”舟子很高兴地叫起来,“客人怎么知道是我呢?莫非客人就是绝煞魂吗?”
绝煞魂很想笑一笑,然后告诉他不是,可偏偏绝煞魂现在却完全笑不出来。
他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竟会是舟子!
这个相貌平平,一脸憨笑的汉子,竟会是“奈何桥下一舟子”的舟子!
“为什么绝煞魂不能去到云南?”绝煞魂强作镇静地问道。
“因为主人说,绝煞魂屈膝降敌,是教里的叛徒。神道教不容许有叛徒的存在!”舟子继续划着小舟,很耐心的解释道。远远望去,这就如同一个好客的舟子与一位陌生的客人。
“那主人知不知道,绝煞魂已经杀了方文、丘处机和孟浪?”绝煞魂咽了口唾液道。
“知道。”舟子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所以主人对我说,既然他为教里立了那么大的功,若有一天碰巧遇见他的话,一定要让他死得很舒服,千万不能够有一丝的痛苦!”
“为什么?”绝煞魂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
“因为,不管立了多大功劳的叛徒,依然还是一个叛徒!”舟子像是非常惋惜地道。
“不,绝煞魂不是叛徒!他只是忍辱负重,以等待时机而已!”绝煞魂几乎大叫起来。
舟子仿佛被吓了一跳,“客人为何如此激动,客人莫非就是绝煞魂?”
“不。”绝煞魂声音极低地应了一声,连忙低下头去。
“哦,那就好,那就好!”舟子像是放下一个重负一般,舒展地笑了起来。
绝煞魂却开始坐不住,天下恐怕没有一个人明知要杀自己的人就在眼前还能镇定自若的,绝煞魂当然也不能。
更糟糕的是,绝煞魂现在无路可逃!
舟在湖上,舟子就在舟上。
舟子正在望着绝煞魂,舟子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