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就如此静静地站在城楼之上注视着这场已接近尾声的杀戮,自始至终,方文并未派人向各军转达过一个命令,以几乎一切都如他预料之中的一样在进行,除了一点,那便是即算到了现在,波斯、安南联军之中依然未立起白旗。
虽然这让方文感到一丝惊讶,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又让他心中非常欣慰,因为只要敌军不投降,那么就算将他们通统杀光也在情理之中,谁让他们不投降呢!
元军步兵、弓手、骑兵与各族土兵将整个平野占得满满当当,身处后军的士兵甚至并不知道前面的战况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而与波斯、安南联军交战中的前军虽已胜券在握,但死伤也并不轻于敌军,但凡是两军交战过的、现在为元军虽控制的地域之内,已经有士兵开始在清理战场。不见首尾的清理队伍零零散散的抬着同袍的尸首自战场中撤出,宛如一次规模惊人的军中乐舞演出。
元军骑兵此时已分成六个分队,向被分割成三块的敌军不间断地发起攻击,而每一次骑兵冲击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元军弓手的五六轮箭击。敌军也便丢下一片尸体,向内聚拢得更紧。
任何人都看得出,此时的波斯、安南联军已经完全丧失了一切的希望,反击、突围对他们来说,都已丝毫无望了。但元军各部的攻势反而变得更加凌厉,这并没有任何一个领军将领下达过如此的命令,而是所有的士兵心中都有着同样的一个想法:既然这些敌人注定了要全部死去,那不如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他们,这无论对于敌人还是对于自己,或许都不能不算作是一种最为仁慈的解脱!
终于,半刻之后,波斯、安南联军最终全军覆没。
从豁口之内到平野之上,近二十余里的地域之中全为这十七万大军的尸首占满,波斯军中失却了主人的战马依旧伫立在主人倒下的地方,低声哀鸣着,仿似在为自己的主人默默哀悼。而元军各部则井然有序地从各处撤出,回到自己的驻地去。
方文静静地望着这个平静的战场,心中却一点也不平静。这该是他自来到元代之后,以大元护国公的身份指挥的声势最为浩大的一场战役,也是自东瀛军入侵以来元军取得的战果最为显著的一场大捷。但没有人为此欢呼,没有人像当初同样在这片土地上艰难地挫败神道教之后的那种欣喜若狂,这究竟算不算是一场胜利呢?
方文离开城楼,徒步向平章政事府行进。此时已是下午时分,日光刺眼地在街面上反射着,竟仿若是一种尖刻的嘲讽。
方文回到平章政事府时,众将领于各部族长老都已在正厅等候复命,人数虽然不少,但依旧是一片寂静。方文走到帅位坐下,马忠禀道:“大将军,此战全歼波斯、安南联军十五万三千余人,我军将士阵亡四万五千二百人,伤六千六百余人。”
方文疲倦地点了点头,低声道:“知道,大家都散了吧。各部休整两日,准备赶赴福建。”众将领与各部族长老都行礼退下,正厅之中只剩下了方文和赛典赤两人独坐。
赛典赤看了看方文,沉默半晌之后说道:“护国公,下官兵并未依言向皇上上书,万望恕罪!”
方文一愣,追问道:“为什么?”
赛典赤道:“在护国公抵达昆明城之前皇上的圣旨和皇子镇南王脱欢已到,征调大理镇守将军兀良哈台与之一起进军安南,他们已于三日前出发了,此刻恐怕已到了安南边界!”
方文攸地站起身来,震惊地问道:“那赛典赤大人为何直到现在才对我说?!”
赛典赤也站起身来,歉然道:“皇上有命,护国公这一战定然全胜,而这个消息也一定要在护国公战毕之后才能说出。皇上还让下官问护国公一句话:爱卿是要往返千里去追回脱欢大军,还是即刻赶赴福建?”
方文的心中募地升起一股寒意,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发现忽必烈的可怕,尽管这种可怕早已存在于他的推测之中,但这时仍然让方文觉得全身冰凉。
赛典赤再次看了看方文,施礼道:“请护国公好自为之,下官告退了。”说完,慢慢离开了正厅。
方文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赛典赤缓缓离去的身影,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陷入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中,在局中的除了自己还有莫日根、孟浪等人,而在局外的,竞像是包括忽必烈在内的所有人!
当晚,方文下令全军星夜赶赴福建,而他自己甚至没有去向赛典赤辞行,只因在方文眼中,赛典赤依然不再是数月前与自己一起面对神道教时的赛典赤了。
大军安静地从豁口通过,方文遥望向山坡,漆黑之中,他甚至分不清山坡所在的具体位置。这是否正像忽必烈与他的一众臣子呢?白日里可以让你感动得热血沸腾,但一到了夜晚,却连他的模样也看不真切了!
方文忽然转头对身后跟随的马忠道:“马忠,皇上给你下过什么密旨么?”
“密旨?”马忠一头雾水地注视着方文,莫名其妙地道,“什么密旨?”
“比如说,”方文淡淡一笑道,“击退东瀛军之后,让你将我就地处决!”
马忠惊道:“皇上要杀大将军么?属下可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传闻!”
“传闻总是在事情做了之后才会有的,谁会蠢到告诉别人,我要杀你了!”方文好笑地看了看马忠道,接着策马一同向前行去。
“大将军说得对!”马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随即又皱起眉头,不解地道:“但属下还是不太明白,大将军为我大元立下了盖世功劳,几次救大元和皇上于危难之中,皇上没理由要杀大将军啊!”
“该世功劳,这便是一条天大的罪过了!”方文苦笑道,“再加上我现在手中握着五十万大军,就连福建以及诸边行省军马也归我节制,那你说,皇上还剩下什么?若换了是你,你愿做这样子的皇帝么?”
马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这么说,皇上是怕有朝一日大将军会和他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