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船娘,就很容易想起秦淮河中莲舟花舫上过着卖笑生涯的艺妓们,但同处金陵的玄武湖船娘却不可同日而语。
玄武湖上的船娘,容貌秀丽,举止大方,难得的是在十丈软红里,处处都保持着农家女的朴实本质,这只要看看她们衣着打扮就可一目了然了。
她们的家就在玄武湖内的五个洲上,家中都有专业,如植树、种菜、养鸡、打鱼等,租船虽是附带性,但也是大宗收入。这些水乡泽国的女儿们,是贯来洁身自好的,也与坐落在玄武湖畔的众多学院不无关系。
在此相候多时的白山隐终于见龙羿上得船来,收住手来压住琴弦,哈哈一笑:“殿下来迟了,叫老夫好等。”
龙羿也笑了:“约定可是说好凌晨五点,是老大人来的早了。”
他环顾四周,搓手叹道:“青山碧水,泛舟湖上,轻抚几曲,温酒以待。领相找的好地方!”
白山隐仰天大笑:“老夫年少时,向往的是雕梁画栋,庙堂朱紫;如今老了,方懂得纵情于山水之间的乐趣!殿下正当是旭日东升之时,这个您现今是不懂的。”
他挥袖一拂,道:“坐。”
龙羿一时间也被他的风采所慑,今日的白山隐,比起身在朝堂时,竟更显挥洒自如,他默默无语,坐定方道:“领相大人心情似是不错。”
白山隐眼底寒芒闪过,却笑道:“老夫怎又有殿下的好心情呢。”
龙羿微笑道:“此话怎讲?”
白山隐嘴角牵动:“陛下有言,当即日选立储君,殿下简在帝心,入主东宫,指日可待。”
龙羿忽然伏下身来,紧盯住白山隐道:“我若真能入主东宫,当以令孙媛为储妃。”
白山隐瞪了龙羿半晌,突然笑得前仰后合:“老夫终于亲耳听到殿下这句话了,如此甚好!过几日殿下委人至老夫府中下聘就是。”
龙羿摇头道:“我要迎娶的,不是淮王妃,而是国之储妃,太子妃。”
白山隐猛地收起笑容,沉脸道:“殿下打的好算盘。”
龙羿愕然道:“芳华表妹秀外慧中,为帝京国色,群芳之首,我若娶她,自该是入主东宫之后,以储妃之礼下聘,方不算辱没了她。”
白山隐恶狠狠盯住了他。
龙羿气定神闲,端起酒杯轻嘬了一口。
白山隐忽而又再次抚案大笑,道:“好!既如此,老夫明日奏明陛下,请立淮王为太子。”
龙羿颔首道:“领相大人这么做,父皇一定会很欣慰。”
白山隐举杯道:“希望殿下日后莫要忘了你我今日之约。”
龙羿亦举杯道:“老大人但请放心,龙羿不敢有一日忘却。”
白山隐哈哈一声长笑,将手中酒杯用力甩入湖中,只道:“老夫去也。”
龙羿拱了拱手道:“不送。”——
重熙十九年九月二十八日,无云而雷,有流星从日下东南行,四面耀耀如雨,自晨及昏而止。
上以储君事,博谋群臣,中书令白山隐奏曰:“皇四子淮亲王羿,聪睿绝伦,果敢坚毅,天表魁伟,举止端凝。当能继承大统,尊为储君。”
百官皆称善。
上大悦,允之。召淮王羿近前,笑叹曰:“朕久病经年,荒废国事,今吾儿年岁渐长,亦深得众望,当为太子,行监国事,总理朝政,为朕分忧。”
淮王三辞,不敢受。
上佯怒曰:“汝为储君,非乐事也,家国天下,重任在肩,朕倦政久矣,汝不受,实为不孝。”
淮王涕,伏地曰不敢。
上令于御座旁加设太子座,淮王再度三辞,乃受。
百官遂以二拜六叩礼为新太子贺,是为昭平太子——
摘自《新汉史》之《孝宗仁皇帝(即重熙帝)本纪》立储篇。
重熙十九年九月二十八日,重熙帝颁布立储诏,明发天下,立皇四子淮王龙羿为太子,并自即日起行监国事。
次日,大明宫中的册封大典上,重熙帝仿佛看不见儿子们的不满与上高王眼中的震怒,以一种异常平静的神色为龙羿行完加冠礼,再将象征着皇权的传国玉玺交给了他,授予其监国大权。
从这高居九重的宝座上俯看众生,龙羿感觉自是不同。
重熙帝看在眼里,笑问道:“如何?”
龙羿苦笑道:“儿臣想起了母亲。”
重熙帝目光移向别处,颔首道:“是啊,朕答应你母亲的话,已经做到了,现在,就看你能否肩负起这个重任!”
他想了想又道:“你自小聪明异常,朕如今倒不大为你担心了,就是上高这小子,在那条路上渐行渐远”
重熙帝长叹了一声:“朕实在是无法为他做什么啦!”
他摇了摇头道“朕累了,真的很累了”
看着重熙帝远去的背影,龙羿忽然觉得,父亲似乎一瞬间又老去了很多。
这把椅子很普通。
紫檀木的质料——寻常。
靠背上镶有水墨山水自成纹理的玉石——难得而已,称不上什么稀世珍品。
托住四支椅脚的,是十六头昂首向天的麒麟兽——造型还算独特。
上高王龙扬对它看了又看,还是觉得它普通之极,可为什么当那个人坐在上面的时候,就会变得耀眼夺目呢?
椅子很高,要坐上去必须得经过三重二十七个台阶,必须仰视它的感觉让龙扬感到很不舒服。
不知什么时候,内务省尚书何就悄悄站在了龙扬身后,轻咳一声道:“千岁。”
龙扬立刻转过身来,道:“表哥也没有回府吗?”
何就暗叹了一声,他知道,龙扬虽是在望着自己,可他真正在看的,还是那把椅子。
他谨慎地挑选着字眼道:“千岁,世上之事古难全,千岁不妨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龙扬扭头又仰视着那把世间唯一的一张椅子,声音有点嘶哑,道:“你想说什么?”
何就清楚的感觉到,他虽然背向自己,却在盯着自己的每一个表情,倾听着自己将要说出的每一个字。
何就犹豫了片刻,道:“政治原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当皇上、淮王、白山隐三人保持一致的时候,我们就必须作出退让,请千岁三思而后行。”
龙扬的背影僵硬了许多,他冷冷道:“不用再说了!”
何就叹口气,走出了两步,又听得龙扬幽幽道:“表哥,我一向都很信任你,希望将来也是。”
何就终于忍不住了,他压低嗓门道:“表弟,忘了它吧,现在这般形势,再朝着它走过去,只会带来毁灭!”
龙扬木然道:“你去吧。”
何就走了,龙扬双眼里簇簇跳动着炽热的火焰,喃喃自言道:“毁灭是吗?那么就让它早点来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