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长安城外独特的一片山林。
半月形的溪流蜿蜒曲折、如带似练的连接着树林、山峦与几个小院落。
天才蒙蒙亮,溪流水面上还笼罩着一派乳白色的寒烟,大地亦变得有些朦胧恍惚。
微微晨曦、蒙蒙曙色中,溪上静静地浮着一条又窄又小的蚱蜢舟。
此舟船头略平,尾部微翘,形若蚱蜢,舟的腰际拱出一个小篷舱儿,正像蚱蜢的肚皮。
大汉陇西郡王赫连威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坐在蚱蜢舟上,紧闭双眸,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了一体。
曙色更明亮了。
溪流也好象睡醒过来了,开始加快自己的流速。
赫连威突然开口道:“朝安你来了!”
鱼朝安躬了躬身道:“朝安见过王爷!”
赫连威睁开了双眼,嘴角随之一动,淡淡道:“你虽是出自老夫门下,如今却也算是方面大员了,不去布政使衙门坐堂理事,有何事来见呢?”话语刚落,他身形猛长,从蚱蜢舟上站立起来。
鱼朝安低头道:“朝安有要事禀报王爷!”
赫连威轻“唔”了一声,道:“莫非朝廷有啥大动作不成”
鱼朝安看了看左右,压低嗓门道:“王爷!京里出大事了!帝都急电,上高王谋反事败,举火**!今上心绪激动之下,于昨日凌晨五点一刻忽然作山陵崩!”
赫连威平静地道:“已经确认了吗?”
鱼朝安顿了顿道:“朝安在接获电报后即发电确认过了!”
赫连威斜睨他一眼:“你有何看法?”
鱼朝安凑近几步道:“今上驾崩!太子恰又领兵在外,正是王爷一偿宿愿之大好时机!”
赫连威颔首道:“知道了!”
他微微一笑,又道:“你到筱儿那边去看看,他会告诉你一些事的!”
他口中的筱儿,正是陇西郡王世子赫连筱。
赫连威语气虽然柔和,可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是命令,而赫连威的命令是不容违抗的,所以鱼朝安只说了一个字:“是!”
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赫连威叫住了他,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鱼朝安立即答道:“六月初二!”
待鱼朝安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赫连威一抬左脚,从蚱蜢舟跳至岸上,身形灵活,完全不像一个业已年过花甲的老人,他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东南方,喃喃道:“已经六月了么”
赫连威的嘴角微微牵动,仿佛有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坚持要从他心底浮将出来,那牵动终于形成微笑,而后转成大笑,低沉的笑声越笑越响——
该笑的,不是么?长达十年的赋闲生活,如此漫长的等待!而时候——时候终于到了!
山林中早起的小动物被那拖曳着远去的笑声惊得四处逃窜,敏感一些的则诧异地竖直了耳朵,朝笑声传来的方向探头探脑。
山林依然平静。
晨雾依然袅袅。
今日的长安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那一阵奇特的笑声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时候、时候终于到了!
没有了大汉皇帝的大汉帝国,依然在高效而有序地运转着。
身为四位辅政大臣之首的中书令、平章军国事白山隐一夜之间,竟似年轻了几岁,一边在准备国丧,一边则照常处理公务。
他不停地在公文上奋笔疾书,见得中书检正文字(忘记有没有向大家解释过这个职务了,汗!检正文字,在书中是帝国中央政府各省院正副主官的助理兼政治秘书,负责协助主官批改公文、起草奏折、政令等文书,品阶不算太高,视该省院的地位而定,但必然是该主官的亲信)柳智中进来,方放下笔沉吟了一下道:“智中,老夫看过陆甘近日发表在汴京新闻报上的文章,文字虽过于偏激,却也不无道理,你去安排一次帝京日报对他的专访,真理应该是越辩越明,说得在理,我们便接受,讲得不在理,我们就不听他的,帝国言论自由吗!”
他说着一挥手,为自己的交待做了个坚定而清晰的结论。
柳智中细细咀嚼着白山隐所说的每一个字,不动声色地道:“大人放心,卑职这就去办,相信隐相大人三天后就会看到这篇专访!”
“如此就好!”
龙羿是六月初四才接到京城急电的,自打从广州回师北上后,他已经不能如同在广州那样随时与帝都联络。
十数万北返大军在南北大官道上浩浩荡荡蜿蜒而行,几乎撒遍了江西全省,前锋部队已至丰城(与江西省会南昌直线距离仅八十公里),中军大营则在吉安府,最南面的殿后师团压根还没进入赣州府地界呢。
这份急电从京城发往南昌,由江西总督快马传递到丰城前军,再由前军用飞艇送到吉安府中军大营,可谓来之不易。
龙羿呆呆地看着这份电报,久久不发一言。
哲无书跟随龙羿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神,心中暗自叹道:“原来天家也并非无情啊!”
龙羿猛地长身而起,大帐中死一般的寂静立时被他的喝声打破:“派出飞艇直飞南昌,致电帝都,孤要一份那晚上高王谋反事的详细报告。”
哲无书忙道:“殿下,臣已经这么吩咐下去了!”
他看了看龙羿的脸色,小心地道:“殿下但切宽心,按这电报上说的,陛下是在平定叛乱后方才作山陵崩,大行前还亲自下旨晋中书侍郎叶无青为门下参政,上高王既已畏罪自尽,身为上高王一党的叶无青反能晋升,无陛下的旨意断不可能!从这方面看,电报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龙羿冷冷道:“他姑妄言之,孤就姑妄听之呗!”
哲无书肃容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业已大行,请殿下召集全军,当众宣读帝都来电,遵照帝国宪诰帝位继承法第一款第一条,在军前即皇帝位!”
龙羿闭上了眼睛,旋又睁开道:“如你所言!传令于全军,摘去红缨金珞,准备好黑纱孝服,依国丧礼为大行皇帝服丧!”
哲无书自去准备不提,龙羿却将拳头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终于还是坐不住,快步而出。
他刚走出大帐便是一愣,帐外已是人头涌涌,密密麻麻站满了中军校场,却又鸦雀无声,人人手捧已摘去红缨的头盔,默默排成一个个方阵。
见得龙羿出帐,所有官兵立时解甲拜倒在地,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