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8 国之不宁（三）

这时候，庭院中的雾气愈发浓了，柳飞白将视线移向浓雾来处——那长廊的另一头，好几只萤火虫在他眼前飞过，他亦不再为其所动。

终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走廊那端传了过来，很慢很慢，那声音并不太像是一个人的正常脚步声，却更似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一个人在戴着镣铐行走。

一个黑影缓缓地走着，柳飞白只隐约辨认出来者穿着一件黑色斗篷，其它的什么也看不清。黑影每走到一对宫灯之前，灯火就无风自灭，仿佛是从幽冥深处走来的妖物，披戴着无边的黑暗，笼罩住了整个庭院。

一种强烈的恐惧感猛袭上他的心头，柳飞白不觉脱口问道：“你是什么东西？”声音异常嘶哑，完全不象是他本人的声音。

黑影没有回答，瞬间便来到柳飞白身前两米处，映入柳飞白眼帘的，是一双碧绿的眼眸，那几乎已不像是人类的眼睛，因为它们阴寒森冷，也不带任何人类该有的情绪。

正当柳飞白微怔之际，一只白皙而冰凉的手已悄然搭上了他的喉头，柳飞白立刻便觉得一股寒流自喉头流至全身，尖锐的刺入了骨髓深处，如同整个人浸泡在了冰水中一般，不由得连打几个寒颤。

他欲挣脱那只手，却发现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手脚一点也不听使唤。

柳飞白咬着牙猛的一抬头，只见那张碧眸高鼻的脸庞上，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讥嘲，而他的额头中央，纹着一簇墨绿色的火焰，焰分五簇，似乎还在微微扭动。

柳飞白觉得那更像魔鬼的爪子，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道：“卫兵……”

柳飞白虽然提起了全身力气，听在黑影人耳中，不过是蚊子叫一般，他终于冷冷开口道：“不用叫了，你很荣幸，居然能成为大元帝国此次交易的一部分！要知道，在这世上，值得我们摄提格亲自出手的人可不多！”

大元帝国？摄提格？呼兰人！赫连威！天哪……

柳飞白感到自己的意识已经变得模糊，那双碧绿的眼睛一下子退得好远，黑影人身后的萤火虫也变得朦胧起来，渐渐的便看不清东西了，柳飞白感觉自己已被融进了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柳福曾是柳府管家，再往前也曾是柳飞白的书童，他只比柳飞白小一岁，算起来已在柳家整整待了五十年，现在儿子都已是柳府的大管家了，他现在闲来无事，只能整日在家中含饴弄孙逗逗小娃娃了。

今日为大行皇帝举行国丧礼，礼毕后柳府上下就找不着自家老爷了！柳福想到这里不禁笑了笑，老爷那点毛病他还能不知道，一定又是到哪个偏僻的小院里躲清静了！

柳福拿起一个羊角灯笼，蹒跚地来到听涛小筑，推开那虚掩着的月亮门，进门便叫：“老爷，可该去睡啊…”

他那双昏花老眼先是看到一片漆黑，接着就是星星点点飞舞不停的萤火虫，再眯起眼睛细看，自家老爷正从一个高大的黑影手上缓缓滑落，发出“扑通”一声轻响，他惊呼一声，手上的灯笼“哒”地掉下，烛火无情地立即吞噬起洁白的罩纸！

柳福眼前花了花，面前便冒出一对碧色眼眸，冷冷地注视着他。

柳福刚想叫喊还没出声，咽喉就被一只冰冷的东西捏住，然后就是“啪”的一声轻响，声音很清脆，也很好听——

这也是柳福一生中最后一次听到的声响！

灯笼中的蜡烛已经熔化，火花变得大了起来，烧着了细细的竹架，发出了一阵“噼啪”声！

火光也惊醒了挂在松树枝上的金丝雀，它鼓瞪着两个圆圆的小眼睛，歪了歪头，茫然不解地呆望着笼外的人类世界！

在人类社会中，自打有了国家的那一天开始，就有了间谍。

而在汉元十六世纪（西元十四世纪），间谍战最为激烈的地方，便是处于欧亚大陆最东端的大汉帝国与大元帝国（呼兰民族合罕帝所建立，亦称四海汗）。

合罕帝作为呼兰帝国缔造者，黄金家族开创者，西元1246年一统中亚草原后称大汗，定都统万城（今俄罗斯鄂木斯克），1250年大举东征贝加尔湖以南地区，1255年后逐步入侵宋境，1275年亲率大军三十万攻入宋京开封，1279年灭宋，采用了国师仲利孤（汉名慕容道远）以汉治汉的统治策略，在北方扶植原宋将刘豫为帝，改国号为大齐，都汴梁，是为呼兰藩属国，驻军二十万以为后盾。

合罕帝1282年逝于统万城后，合罕帝六子薛禅帝即位，采用二代国师乃马真（汉名元善见）的建议，改国号为大元，追尊其父为大元开国皇帝，废黜伪齐刘豫，将汉地直接并吞入呼兰版图，从此就以中华正统来自居（那时大多数呼兰人都极其崇拜汉宋文明，这么说其实也没错），甚至引发了西元十三世纪中华儒林著名的华夷之争（争论的焦点是夷狄入中国是为中国，还是为夷狄），至少呼兰统治者从薛禅帝之后，便行汉礼，用汉制，一直是把自己当中国皇帝看待的，在西元1333年，即洪武八年，呼兰人已被完全赶出中原后，国号亦不曾更改。

按照呼兰人的逻辑，他们在赵宋王朝石越时代是汉人的臣属，算是一国；宋亡后汉人是他们家的臣民，也还是一国；洪武八年被赶出中原后则属南北分治，因此仿当年宋辽并存的旧例，称大汉帝国为南朝，自己为北朝。

而遭受过亡国之耻的汉人心理就复杂多了，他们大都把呼兰人的这种观点称之为亡我之心不死，对呼兰间谍自是警惕无比，严加防范。

只有少数人认为，既然呼兰人坚持“夷狄入中国是为中国”的观点，那两家之间的战争只能算是内战，也就是法统之争，不能老记着历史仇恨，怀疑人家是来搞侵略的，两家还是应该携起手来共建和谐社会吗！最多人家派间谍过来，我们也派间谍过去好了！——

南朝地大物博，文明璀灿，人口众多，军力强横，科技发达，商贸繁华，无不胜出我朝十倍乃至百倍，唯南朝之人，性贪婪，好内斗，欲图南朝，须从此处着手！——

摘自大元帝国摄提格（呼兰人最强大的特务间谍组织）总部《南朝工作方略》卷首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