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9 驻马店之鹰（四)

炮声隆隆地响着，时断时续，像夏日中午的闷雷。

这年月，在大汉军队里，大炮还是比较稀罕的宝贝，要到师团级才配属有炮兵营，而且也还是几门威力小而轻便的虎蹲炮（历史上的铁制三磅炮，重280公斤，射程300米）。

横山军直力宗部的一个满员师团，就驻扎在小河对面，他们的炮兵阵地，则在小茴店背后那一片小山丘上。

小茴店，是一个百来户人家的河边小集场，周围有一片开阔平坦的草地（废话，河滩能不开阔平坦吗），再往北，就有一块一块的麦田，地势也渐渐高上去。村子的南头，有座石头筑的门楼。

帝的前沿阵地，就隔河斜对着这门楼，在小河南岸两里多地的高地上。

沿着高地的前面，挖了一条长长的战壕；第三十三团的士兵们，正在壕沟中守戈待命。他们从高地上看下去，远远可见小茴店后面，横山军（这个军的番号横山，就是新宋书中石越平西夏之战里的陕北横山蛮，因为在龙汉王朝开国战争中该军攻克此横山而得名）正在大队大队地调动，一列一列穿着同样帝服（因为赫连威的口号是抗议权相谋害重熙帝，所以他的靖难军在头盔军帽上扎有白带，用作和帝区别）的队伍，正在向河滩上的草地上蠕动。看来，敌人在预备着一场猛烈的攻击了。

在战壕的正中一段，在那些沿着壕沟排列着的士兵们中间，有两个并肩站的最紧的。左边那个上了年纪，他的身体极为健壮，结实的双肩上，有着一张淳朴亲切的脸，饱经风霜的脸上闪着黝黑的光彩，前额和眼角上那深深的刀刻一般的皱纹，记下了他大半商忧患的经历；在他那敦厚的嘴唇上，有着一束浓黑农民式八字胡，这两撇胡子，为他增加了慈祥和自然的可亲可敬，他的一切都显得宽大厚实，稳重有力，不慌不忙，有条不紊，他也有着一个和他的身份相衬的名字：李大壮。

李大壮是一个老兵；在此之前，他还当过很长时间的煤矿工人。二十多年前，帝国到处都是违法开采的小煤矿，后来这些小煤矿的巨大死亡率被媒体曝光，生性仁厚而关注民生的重熙帝知晓后，狠抓工业生产安全整顿，封闭了大量私家小煤矿，可怜的李大壮因此而失业，只好进了军队。

他那双挖煤的大手，在拿惯了枪之后，也没觉得什么不适应，李大壮上过阵、见过血，是个让长官满意放心的老军士，然而今天他不能轻松，因为他是个班长，十几个弟兄要靠他来照应。这时候，他站在战壕里，把火枪搁在靠右手的沟沿上，一面不慌不忙地往旱烟锅中装着揉碎的烟末，一面看着紧靠身边那个使他最不放心的新兵蛋、子。

新兵名叫陈小虎，不过十七八岁，有着一张小小的尖脸，深深的眼窝和高高的颧骨，让人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广东人。

大战将临的事实，令他极其紧张不安，两眼茫然地四下张望，露出新奇而虚怯的目光，似乎战场上笼罩着许多神秘的东西，会突然之间从四面八方跳出来。

他不停地看着河对面，又转头看着李大壮道：“看，班长，他们越来越多了…”

“没什么，”李大壮没停下装烟的手，轻松地道：“多了，目标就更大呗！”

陈小虎不说话了，他不是很懂这话的深意。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去张望对岸。那里，横山军的师团指挥旗四面八方招摇着，红的、黄的、蓝的，交杂一起，叫人眼花缭乱；调兵的号声应和着，此起彼伏，一队队敌军士兵正列阵待命。

陈小虎不由得又回过头来，低声问道：“班长，敌人比我们多呢，你说我们能顶住吗？”

“顶住？什么话！”李大壮把含上的旱烟杆拿下来，用手抹了一下嘴上的八字胡，教训着说道：“咱们第九师团出来，可不是为着顶住，咱们得打他个落花流水，叫他们知道咱们九师一点不比十六师团差！”（十六师团，即前文“染血的军刀”章节中的夏邑近卫师团，师团长为肖长缨，想必大家都还记得，九师与十六师，同属北府军团战斗序列）

“可是，敌人……”

“怎么，有点害怕了？”旁边响起了个不太满意的声音。他们回头看去，正是本团团长高远山，跟在后面，还有自己的连长。

高远山正在检查士兵们反击敌人的准备，从昨天夺取高地的战斗中，他就感觉到了敌人那强悍的战斗力，虽然双方都是九成新兵，但在同等数量下，对方就是凶悍些，不愧是原西北边军出身啊！

随即他又感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朝着敌人抠响扳机并不难，可真正看一个士兵的勇敢，是在同敌人相距几尺之间的白刃战，而这种勇敢，又要看士兵们的精神状态来决定。从昨天的战斗就可以看出，新兵们的状态是极不稳定的。自己的部队如此，那训练、装备都不如自己的侯奇伟团呢？

高远山看着陈小虎有些畏怯的目光，把脸色放缓了些道：“别光看敌人，得多看看我们自己，敌人样子蛮凶的，可是昨天我们一个冲锋，他不就败退下去了吗？”

“这话不假，团长。”李大壮立正着道：“越是样子装得凶的，就越是草包！当年呼兰骑兵多凶啊，不也在我们大汉军面前屡吃败战！这种东西就是欺软怕硬，就怕揍！”

“你是看得多见得广，老班长。”高远山在李大壮面前，远比在胖子团长侯奇伟面前谦逊，他对这些与呼兰人交过手的老兵都很尊重，如果说军官是军队的大脑，军士们便是军队的骨干，这个李大壮是因为没啥文化，才没提拔成军官，虽然现在只是个上士，在士兵中的威望可比那些菜排和小连长大多了。

“等会打起来，还要你多照应点。”高远山说着冲李大壮点了点头。

“瞧您说哪儿去啦，团长。”李大壮对自己这位团长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也只有认真负责、指挥有方的军官，才会得到士兵们的这种信任，李大壮作为一个老兵，当然知道遇到一个能托付性命的上司的可贵。

高远山伸手拍了拍陈小虎的肩膀道：“打仗的时候，好好学着点，别在战场上拉稀了！我这个团长不也是头一回上阵吗！”说着叫他们稍息，自己又往战壕那一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