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3 暗战(三)

在距离大明宫不足十里的乌衣巷忘忧斋，此刻也上演着另一种形式的交锋。

作为帝国庞大行政机器中的一员，杨文驰官不过五品，才能亦是普通至极，他出身世家，长兄杨文干更在去年（即重熙十九年）晋升为军部省尚书（当时军部尚书司马进遇刺，魏成梁意图接任，最后却是主动退出，由另一位军部侍郎，也就是这个杨文干接任），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衔头也不过是迟早之事，可谓是钟鸣鼎食之家，不过与乃兄不同，杨文驰只是喜好古雅玩意，平生并无多大的志向，倒也称得上是富贵闲人。

这样悠闲儒雅宛如学者一般的杨文驰，此时却是坐立不安，一脸猴急之像，见得一个妙龄女郎姗姗走入室内，急忙迎上去道：“妹子终于来了！”

面对这位平常官儿使劲巴结都来不及的牛人（你要有个当*长的哥哥，想不牛都很难），那女子竟瞧也不瞧杨文驰一眼，淡淡应了一声，又径自转回前院，灌水浇花、修剪除虫。这个女子大概不足双十年纪，体态婀娜，面貌秀丽，披着一袭紫色轻纱，从衣装上看不出她的身份，只有一点显而易见的便是她还未嫁人。（古代女子以发型区别婚嫁与否，极易辨认）

她面颊上透现出江南女子少有的健康活力，动作也很轻快，一举一动均是行云流水一般恰到好处，似乎能感觉到杨文驰追随着她身形的目光，此女又缓缓回眸深深瞥了他一眼。

虽是感到这个女子令人生出莫测高深之慨，杨文驰却不好再盯着人家大姑娘猛瞧，免得让她以为自己不过是轻薄之士，那样的话，自己这一趟不免又白跑了。

他轻咳一声，走上前去说道：“妹子可曾发现那一盆芍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杨倩儿转眼打量，问道：“是哪一盆呢？”

杨文驰道：“就是那个黑色花盆的！”

杨倩儿翘了翘鼻子，哼声道：“我当然知道啦，这些花木都是我一手栽培的，只怕不知道的是你而不是我。”

杨文驰顿时来了精神，世家出身的他虽算不得纨绔子弟，安邦治国什么的却谈不上了，对这些修身养性的艺术学问那倒是门门精通，他笑道：“愚兄如不卖弄一下，只怕妹子一定认为我不懂花卉。”

杨倩儿不悦地道：“很好，那我倒要请教一下，芍药品种共有多少？”

杨文驰摇头晃脑地道：“芍药品种繁多，据花镜载录多达八十八种，花瓣或单或复，颜色不一，较为著名的也可以随便列出一二十种，姑娘若是愿听，愚兄就一一列举出来。”

杨倩儿抿嘴一笑道：“好，请你在五种花色中，各举四品。”

她平日里一副淑静端庄的模样，笑起来却是格外妩媚动人，杨文驰定了定神才道：“白色花有晓妆新、银含棱、莲香白、玉逍遥。紫色花有聚香丝、墨紫楼、宝妆成、宿妆殷。”

他略一停顿，发现对方大有激赏之意，精神一振又道：“粉红色有醉西施、怨青红、素妆残、郊殷红。深红色有冠群芳、尽天工、塞秀芳、醉娇红。黄色芍药则有御黄袍、黄都胜、金带围、御爱黄，上述二十种，俱珍贵可观。”

杨倩儿颔首笑道：“想不到你竟是大行家，看来我还得拜你作师父了。”

杨文驰得意地道：“哪里哪里，愚兄不过是性有所好，是以略曾涉猎而已，若是当真讲究的话，愚兄还是比较擅长鉴赏古玩瓷器。”

杨倩儿定睛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一连几日来此，为的就是这个呗！”

杨文驰尴尬一笑道：“还望妹子成全！”

杨倩儿点点头，笑道：“你多日来此，足见诚心，两家祖上也有过联宗之谊（中国古代同姓而叙家谱联亲，称为联宗），说起来也不算是外人，今日我尚要整理苗圃，你明日来此，我带你好好看看我们家的府藏就是了！”

杨文驰大喜道：“多谢多谢，如此吾心足矣！”

杨倩儿摇了摇头道：“带你观赏可以，却是有条件的！”

杨文驰的心不禁提了起来，问道：“不知妹子有什么条件？”

杨倩儿眼波流转，睨他一眼，忽又黯然道：“你也知道，我父母新丧，我一个姑娘家，也不好独自外出，你有闲空的时候，来给我讲讲这朝野趣闻解解闷如何？”

杨文驰一时怜意大起，这杨家祖上是作过布政使的，如今家道中落，人亦凋零，只留下这么个姑娘家独自支撑着门户，若不是因迁居金陵前来拜访过军部尚书府，他还不知道有这门宗亲呢！如今她持家不易，日子苦闷，自己自然是该多照应着点的！

他满口应道：“理应如此，妹子放心就是！”

目送着杨文驰喜上眉梢地去了，杨倩儿的脸色也渐渐笼罩上了一层阴寒之色。

自院后随即转出一位清秀白皙、面如冠玉的中年文士，他缓缓而行的姿势很是优美，有如明月过山岗，空灵飘逸。

他的声音温柔而矜贵：“从杨家下手，确是一步好棋！蓉姑娘，也亏得你有这个好耐性！”

“对付这样的人，性急不得，也只有如此了！文三秀，你来这干什么？担心我弄砸了你的军国大事吗？”

文三秀唯有报以苦笑，这位小姑奶奶爱折腾人不说，关键是来头太大，人家可是国师大人的干孙女，若是在他的地盘上出事，他的前程可就彻底完了！

他破天荒地陪了个笑脸道：“哪里，只是我那几个不成气的部下都没什么进展，所以想看看蓉姑娘有何突破！”

“我既然在三姨那里把这件事揽了过来，自然有我的办法，你的目标太大，以后还是少往这里跑的好！我的事，我自有分寸！对了，那个杨倩儿，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文三秀阴恻恻一笑道：“蓉姑娘只管放心，该消失的都已永远消失了！我们摄提格做事，什么时候留下过尾巴！”

“那就好！”一抹冷冷的微笑在美丽的唇角轻轻扬起，旋又消逝在那温柔淑静的脸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