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夜正浓。
就在这正浓的夜色中,帝国宰相中书令白山隐心中的夜色也正浓。
尚书省地位的重新定义与确立,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出自白山隐门下、原先不过是一介度支尚书的唐河,居然一跃而成为尚书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总理六省院事务(注:尚书令一职在龙汉王朝开国初期曾设立过,后来由实化虚,变成了让宰相级的牛人退居二线用的一个职位,龙羿现在又把它由虚变实,成为了六省院总理大臣,从管理六个中央部门这一点来看,大概权力相当于今天的第一副总理),俨然就与中书、门下两省的长官平起平坐了
这看似一次平常的人事晋升,却蕴含着无比深远的意义,因为这是皇帝登基以来,首次动用皇权来晋升一品大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论是白山隐,还是风怀义,又或者是其他平章政事、参知政事,都是先帝留下的臣子,而唐河,就算原来他属于相党,那么随着地位职务的变化,现在却已经算是龙羿的臣子了,在目前这等情势下,他只会与白山隐撇清关系,尽量洗去身上的白记色彩。
而因为皇帝的离京,使得白山隐无从反对这道旨意,于公,百官会认为他企图大权独揽,于私,那样只会把唐河更快的推向自己的敌人。
皇帝将帝国近一半的中央职能部门划到了尚书令名下,使得中书令日后再插手这些省院变得极为困难,而唐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却让他插嘴干涉中书、门下两省的决定变作理所当然,这一招连削带打,不可谓不毒辣。
皇帝年轻,这主意必定是那姓苏的老家伙为他出的呗!
白山隐长须抖动,脸上微微浮现出一抹冷笑。
政/治斗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人事斗争,围绕着各种官职位置展开肉眼无法看清的激烈战斗!龙羿无法免除白山隐中书令之位,甚至无法削去自己亲手为白山隐添加上的平章军国事头衔,从这一点来看,白山隐几乎已立于不败之地,更别提即将诞生的皇家嫡长子为他带来的浩大声势。
可龙羿手中握着的,乃是至高无上的君权,既然在原职务上争不过他,那就索性再开辟一条战线,为帝国又增添了一位宰相(诸位可不要小看了这一招,在历史上,汉武帝与窦家争权,就是通过另设内朝官实现了权力回归)。
皇帝的出征让白山隐无法对龙羿的安排提出异议,可这也代表着在没有君主的京城里,白山隐想做出什么事来,龙羿同样也无法进行应变与反击。
“明日请尚书令唐大人到政事堂来,老夫要与他商议一下陛下亲征后的后勤管理事务!”白山隐在政事堂(政事堂,即中书、门下两省合署办公的地方)掌印多年,早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私宅一般,不论当不当值,都经常在此夜宿。
一名穿七品服色的秘书官连忙记下,及时排入了日程表中。
“报告!”
部下的立正敬礼声,竟让坐在行军床上吃饼干的石纪淮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几天,他特别怕听报告声,那碰响军靴后跟的铿锵敬礼声,十有**带给他的是糟糕透顶的消息。
他是三天前领兵退回到真定府的。
这半个月来与彭拓的交锋,几乎已把他为数不多的耐心消耗殆尽,没有炮火连天,没有马踏连营,也没有城市攻防战,只有日夜不停的侵袭,外围警戒据点和后勤补给线路每天都会伤亡数百上千人。一旦发现玄武军团主力出动,敌骑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让不少满脑子流血浪漫主义者(一般来说都是刚从军校毕业没几年的中下级军官)感到极其郁闷,个个都骂骂咧咧地道:“这都他妈打的什么仗啊?敢情彭拓的威名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真乃名将之耻!”
石纪淮本人倒没有这么幼稚,他虽然从小就有些文弱,崇拜的也都是那种李白型的名士风度,可他偏偏出身元勋世家,袭爵北平郡王,以他那元帅祖父的脾气,军人的后代一定也得要从军,哪里容得了子孙们自己去做主,你想想看,全家福中一堆军服里挤进一个穿长衫的,多扎眼啊!
于是可怜的石纪淮迫于家族压力,不得不赶鸭子上阵,二三十年下来,倒也做到了军团总统领之职,这么多年的耳渎目染,他知道彭拓这完全是师承呼兰人的游击战术,可知道归知道,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破解,结果半个月下来,小伤积累成大伤,大伤又变致命伤,损失已超过了正常作战的伤亡警戒线,逼得他只有连连北撤,试图通过缩短补给线路来减小伤亡率。(诸位可不要看不起这种侵袭游击战,在历史上,游牧民族都是通过这种战术击败中原王朝军队的,真谛就是肥的拖瘦,瘦的拖死,通过袭击你的外围据点和补给线路来让你的主力疲于奔命,最后等你筋疲力尽,弹药、粮草、士气都下降到最低点的时候,才会用一次场面浩大的骑兵冲锋来解决问题,如果各位以为游牧民族只知道那种万岁冲锋战术,可就大错特错了)
这么一来,玄武军团以十万之众对彭拓不足五万的骑兵,竟然处处挨打,一筹莫展,本来以玄武军团的火力配备,并不惧怕与骑兵野战(那是指展开战斗阵形的情况下,如果是在行军状态下的步兵遇到骑兵的袭击与伏击,那将是步兵的灾难),要是据城而战,那更是稳操胜卷!可是彭拓又怎会用骑兵去打攻城战(西北军团的步兵大多已丢给了庞谋),事实上,彭拓从来不愿攻击守卫严密的大城,他总是在避实击虚,然后逼你来救这个虚(指中小城市),多次折腾下来,实也会慢慢变虚了。
石纪淮开动他那已经很久没用的脑筋想了又想,还是没有任何良策应付眼前的危机,最后终于叹口气,颇具气势地一挥手中纸扇道:“退兵!咱们回保定!”在他看来,既然冀南守不住,那就继续向北撤退便是!河北行省的精华在(北)平、(天)津、保(定)一带,自己退回保定以后,还有北平将军部的镇军可以助战,至少不会再像眼下这么狼狈!
帝都方面怪不怪罪,石纪淮却不是很担心,石家毕竟是开国有功的铁帽子王,自己的女儿又刚刚成为皇妃,皇帝最多骂他几句:“昏聩无能!畏战不前!”听听也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最多就是不做这个大帅,何况他本来就不是很想做大帅的!
这么一想,石纪淮倒是心头越发镇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