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 战争的艺术(一)

与十七师团同时发起总攻的十九师团，进展也并不顺利。

虽然他们也只仅用了十五分钟便突破了凉军第一道外围壕沟防御线。但突破与反突破，攻击与反攻击的战斗，却一分钟也没有停止。穿着同一式样军服的两股力量死死地咬在一起，浓密的战云弥散着湿重的血腥气。

带着猛虎营冲过壕沟的营长安如风，脚跟还没站稳，血染的通道就被开封城头上的红衣大将军炮（历史上的铁制十八磅重长炮，重2100公斤，射程1500米）给切断了。

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他们死死守卫着这道壕沟，已经连着打退了敌人七次进攻。

敌人暂时退下去了。

一时间，枪声、爆炸声、喊杀声全都停止了。

安如风依着支离破碎的壕沟缓缓地走着，眼前到处是倒伏的尸体、折断的兵器。

究竟有多少，他无法数清。

空旷凛寒的天空越来越暗，红红的太阳被地平线吞没了，但它仍然挣扎着，把最后的光亮投射给悬浮在天边的暮云，把它烧成了一条紫色的天河，给战地涂抹上一层悲壮的油彩。

片刻，那最后一线红晕也熄灭了，像战士的鲜血溶入地下，悄然无声。

天地在灰蒙蒙的暮蔼中融为一体。

一个同样挂着少校军衔的军官摸索着走过来，两条腿好像插在地上的木桩子，每挪一步，都十分艰难，沾满血污的绷带打着卷。

两位少校面对面默默地站住了。

“你那儿有战斗力的还有多少人？”

“能战斗的大概还有百来个，军官就剩我一个了。我的四个连长和副营长全牺牲了。”

安如风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看叛军还会试图抢回这第一道防御沟吗？”

“不知道，这些家伙虽然大多是新兵，可军官都是老西北军，凶悍得很。”

“我看他们应该都退回第二道防御沟去了，这么打下去，我们吃不消，他们更吃不消！”

又是一阵沉默。

“你们营还有弹药吗？我的射手已经‘断顿’了。”

“我这边现在没一支火枪，全是大刀长枪。”

“霹雳投弹还有多少？”

“也不多了。”

战争是铁的较量。再英勇的战士，也无法弥补弹药告罄的空虚。

“注意搜集弹药，不论是敌人的，还是已经牺牲的战友的。告诉兄弟们，一定要注意节约弹药，不到万不得已，不许硬拼。我相信，后续部队很快就会跟上来。”

夕阳，颤巍巍地向命运的终点坠去。

瑰丽的晚霞被雾霭染上了一层青灰，没有散尽的硝烟在微风中轻轻飘荡，空气里饱含着浓烈的硫磺味和血腥味，鏖战的疆场终于出现了片刻的宁寂。

振奋人心的战报不断传进振武军军部。

十七师团全部进入突破口。

十九师团相继进入突破口。

十八师团经突破口进入战斗。

张维山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转身，看到自己的亲兵正在他身后站着，笑着道：“去，派快马飞报大帅，至下午四时，我军业已占领第一道防御沟全线。”

三个多小时的战斗，对于张宏来讲，仿佛比三十年还要长。他望了望那道被抛在身后的壕沟，又望了望那烧焦的土地和倒伏在这片土地上的士兵。突然，拧着脖子大吼一声：“囫囵的，集合！”

一个个士兵向他走来。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凝着绛紫的血斑，

面孔被硝烟涂抹得黢黑，目光沉静得令人发冷。

大家依次站好。

张宏默默地审视着这支队伍，他的面孔像钢铁铸就的，皮肤也好像揉进了火药味，沉静的瞳仁里透着一种不能描绘的悲壮。莫非这就是他的四连！

那整齐威武的队列哪去了？那许多熟悉的面孔哪去了？

王福林呢？

这第一个登上敌人阵地的勇士，曾先后砍翻了三个敌人，在与第四个敌兵搏斗时，不幸倒下了。

他是趴着死的，一句话也没有留下，胸脯紧紧地贴着身下的黄土地。

白玉堂呢？

这个连里最年轻的士兵才十七岁。生活，对他来讲，不过刚刚开了个头，那蕴藏在心底的比阳光还要灿烂的，还一件都没有实现。他渴望当英雄，渴望画一张挎着指挥刀的画像寄给年迈的妈妈，渴望看一眼开封光复后那澄澈的蓝天……

江大毛呢？

这个全军最有名的陌刀手，一想到他，张宏眼前便浮现起统领大人授予江大毛的那枚“超级战士”奖章，那么辉煌，那么灿烂，像耀眼的星星。他也是在杀死十二名敌人后方才重伤倒地的，在一条腿被斩断，胳膊、腹部多处受伤的情况下，他毅然拉响了身上最后一枚霹雳弹，用鲜血、毅力、忠诚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里程。

赵小虎呢？

刘长林呢？

李长科呢？

……

“报数！”张宏用力张了张嘴，才把这两个字吐出来。

报数完毕，包括轻伤员和勤杂人员，全连还剩下不到五十人，班排建制已无法维持。

“下面，请团部参军杨德上尉宣读团部嘉奖令。”

没有喧哗，没有激动，没有眼泪，没有微笑，人们身上所有能引导兴奋的神经几乎都麻木了，只有沉寂，像面对死亡一样面对荣誉。

时至重熙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汉军终于彻底扫清了开封城外所有壕沟防御工事，开封府那高大的城墙第一次清晰地暴露在了北府军团如刀锋一般犀利的牙齿下。

从开封城上望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汉军庞大的炮兵群正缓缓前移，战损过大的汉军师团被撤下去休整，而有着北府军团第一主力之称的威北军则开始进入阵地。

在每个师团的最前列，都排列着一营陌刀手组成的钢铁刀阵。

红色的战甲。

冰冷的刀锋。

肃然的面容。

无一处不闪耀着身为帝国王牌军的骄傲。

魏文远策动坐骑，巡视全军。

忽然他一把举起了那威严夺目、有着明黄剑鞘的“宇宙锋”，扬声大吼道：“奉天子诏，我军第一个登上开封城上者，由陛下亲授‘帝国英雄’称号，赏千金、封列侯，血食千秋，著为永例！”

全军为之一怔。

旋又有几万个声音厉声大呼：“万胜！万胜！万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