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5 陨落(九)

洛阳城下，一发发重达十余公斤的炮弹自空中呼啸着擦肩而过，轰然向着各自的目标狠狠砸落，在残破不堪的城桓上弹跳飞滚，将闪走不及的人体、兵器、设施无差别的碾平压扁，砸成齑粉碎末。

无数口咬兵刃身着轻甲的元军士兵，一手抄着刚好能遮住小半身的小圆盾（一般骑兵用的盾牌多为圆形），一手扶着云梯如狼似虎的蚁附而上，这些成长于大草原，毕生都用来战斗的游牧民族，对于战争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偏执和狂热，即使有人被火枪击中倒下，也不过闷哼一声，随即就有更多的人补上。哪怕身边死伤无数、尸堆如墙、血没过靴，也不能丝毫削弱他们半分斗志，反倒更激起了他们草原狼嗜血的天性。

只是城上的凉军亦非弱旅，城防大炮、火枪、霹雳投弹，由远及近，一切井然错落，精密的犹如一部机器。待得元军攻至城下，便将蓄备已久的滚油灰浆金汁以及大西瓜雷（原本是作地雷使用）也拔去引信，自城头扔下。（解释一下，金汁这东西不是金属汁液，而是一种自古有之的守城利器，是用人的大小便、染血的军衣绷带和腐烂的动物内脏这些战时随处可见的东西，烧至沸腾，对着敌人迎头浇下，这东西直接杀伤力不是太大，但非常恶毒，因为但凡外伤伤口沾到这些东西，就会溃脓腐烂迅速恶化，极难治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古代的生化武器）

投弹如雨，炮击如雷，狠狠荡击在攻城的澎湃人潮中，堆砸出无数血色缺口，又有更多的人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血浆肉泥继续填补上来，不时还可以看到，许多扭打纠缠成一团的人体，直接从城头象下饺子一般坠落下来，摔得支离破碎，瞬间又淹没在这血肉、兵器、器械等残碎搅糊成的滚锅里。

元军主帅艾力格漠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着的一切，对于西北军的统帅彭拓，他还是较为熟悉的，彭拓从长安主动退却至洛阳，不过数十日光景，就把洛阳修筑的如同铁桶一般，叫人难以下口，在拔除了所有洛阳外围据点之后，近一个月来，元军不断在洛阳城各处发起试探性的攻击，却很难寻找到可以提供突破的战机。

彭拓真乃大将之才，绝难以力胜之！这样正面强攻下去，巨大的伤亡代价将远远超出元军的承受底限，一念至此，艾力格终于微微浮现出一抹苦笑，转首道：“军使，现在是你们摄提格出手的时候了！”

监军使罗娜虽然与他不和，但效忠于大元帝国却是两人共同的理念，罗娜此时也不推脱，冷冷扫他一眼后便低声对左右吩咐下去，不过片刻，在罗娜的亲随中，就有两人悄然离去了。

此刻的彭拓亦在洛阳城头观战，他深悉为将之道，常常以己之长，击敌之短，呼兰人以铁骑闻名天下，他便借助以高大的城墙和火炮应敌，这套方略是他在退回洛阳的路上便已思考成熟。如今呼兰人虽然通过逼迫平民百姓身绑炸药发起自杀性攻击的手段，将他在洛阳城外的各处据点全数击破，但面对高大厚实的洛阳城桓，这种手段却是难以奏效的，二十多天来呼兰人看似攻势凶猛，其实收效甚微，足以证明他此役使用堡垒化战术的选择是正确的，只要能将元军精锐不断消耗在洛阳城下，待得晋军戴英明部渡河南下，里应外合同时发起攻击，元军那时绝无再有所向披靡的迅猛气势，必然会重新退回潼关以西一带，凉军方能取得洛阳保卫战的最后胜利。

他平静地看着元军又一次发起攻击，又再一次灰头土脸地无攻而退，忽然听闻亲兵近前禀报：“大帅，元军派出使者，请大帅允许停战三日，两军好清理战场，掩埋阵亡士兵遗体。”

此时气候已入夏，天气炎热，双方阵亡士兵早已过万，这么多尸体如果不及时清理掩埋，任其腐烂生蛆，很可能会酿成大规模瘟疫，自古以来，大疫起处，人畜不留，元军虽然残暴，对可能会影响自己全军生命安全的事物倒不马虎，彭拓不遗有它，极其爽快的答应下此事，约定双方各派出三千人，负责停战期间的清理工作。

激战近月，难得有机会可以松弛歇息一下，虽然两军将帅仍然保持着高度警惕，可双方的士兵都不免士气一懈松弛下来。

第一夜平安无事，第二日午夜便杀伐四起，彭拓在洛阳城中自熟睡中被亲兵摇醒过来，惊道：“是元军发起夜袭吗？”

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彭拓对于元军突然撕毁协议发起夜袭毫不感到意外，可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他所预料。

只听横山军统领直力宗脸色灰败地冲入洛阳城防统领衙门，咬牙道：“大帅，是情报总监赫连小妖与狼骑军统领坤里克发动叛乱，他们率领狼骑军第三师团与第四师团在二十分钟前突然攻占北门，将大股元军放入城内，如今外城只怕业已失陷一半了！”

北门乃是庞谋从山东带来的镇鲁军把守，如今庞谋负伤，无法亲自坐镇北门城防，自然要比他处松懈一些，叛军选择在此处下手，显然也是经过再三深思熟虑过的求稳之策。

彭拓毫不迟疑地召集起所有少将级以上将领，下令道：“如今洛阳已经失守，我军应尽快突围，靳正淳、苏定方、鲜于柯你等三人各率所部，分散突围，最好出城后转向北方，如果到达黄河还不能遇到戴英明部的前军哨探，便转向东面行军，与我在郑州会合。”

他沉吟了一下，又对直力宗道：“横山军乃是当年白虎军团的第一主力，你可全军向南突围，敌人虽然骑兵众多，但见我以帅旗断后，必然不会以主力追击你部，你突围以后，来郑州会师亦可，去南阳作为我军侧翼也可！你见机行事便是！”

他刚把目光转向庞谋，头上还缠着绷带的庞谋便抢先开口道：“大帅，内城尚未失守，还能吸引住一部分敌军，下官无能，致使北门陷落，今日已决意与洛阳共存亡！”他性子刚烈，前些日子未能完成彭拓扫平山东的重托，如今又是他的部下丢了北门，早激起了他身为西北军人的血性，且又身负重伤，无法趁夜突围，早已暗暗下定决心，以自己为饵，孤守内城，为全军突围断后。

彭拓与他共事多年，彼此间极为了解，见他神色便知无法挽回，心下一叹，也不多说，立时下令全军突围，他亲率一万劲旅，位于全军之后，高举帅旗，切战且退，力求为前面突围而去的各军减轻压力。

待忽难也台百户，率先攻入洛阳内城城防统领衙门会议厅之，只见一名身着上将军服、头扎绷带的凉军将领静坐不语，立时冲过去团团围住，欣喜之余不免也有些诧异，那将军见得他们，失望的皱了皱眉道：“才是个小小的百户啊！看来老子又亏本了！”

一个士兵眼尖，瞧见他胸前所挂之物，不由得大叫道：“百户大人，他身上缠着炸药……”

忽难也台想也不想，立刻转身欲逃，却只听得庞谋一声长笑，一声巨响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