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记忆以来,范西哲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不苟言笑、严苛刻板,可是昏迷前一天,他站在门外,看见男人眼神温柔地望着一张昏黄的照片,他以前一直很不理解母亲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男人,那一刻,他有些懂了。
二十三年,他一个人孤独地度过,直至死亡。
将手收回握住,指尖陷入掌心,一阵尖利的刺痛。压抑的空气几乎要让人窒息,范西哲终于忍受不住,转身出了门,不顾身后的叫喊。
胃部一阵猛过一阵的灼烧,靠在方向盘上的人却不管不顾,继续往嘴里灌着酒,遗留的酒液从漂亮的下颚曲线滚落,原本星辰一般耀眼的眼眸此刻蒙着淡淡雾气,犹如幽暗的古井,深不见底,隐隐透出凉意。
灼热演化为利爪撕扯般的疼痛,细密的汗珠沁出,范西哲却像毫无知觉,继续机械地灌酒,铁皮罐捏扁之后,又拉开另外一罐,但是酒精没有麻痹神经,反而让他越来越清醒。
严重睡眠不足,饮食失调,空腹酗酒,锥心的疼痛越来越清晰,黑色的发丝湿漉地贴在脸上,让人愈加烦躁,范西哲一把将酒瓶甩出窗户,重重一拳击打在玻璃上。
斑红的血丝在白皙的皮肤上蔓延开尤为触目惊心,范西哲目光凛然,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有一半来自他应该称为“父亲”的男人,骨子里与他一样偏执到接近疯狂。
透过玻璃窗仰望,远远的一盏灯光,吸引住了范西哲全部的心神。
每一个人都要面对繁华散尽后的凄凉,身为明星更要适应人前人后的落差,而他一直期待的,不过是一盏等待他回家的灯光,这样无论多晚,都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每一次工作结束,他都会驱车远远往上一眼,等待灯光熄灭后离开。
因为他亲手将这一盏灯光,推离了他的世界……
公司问题重重,很多事情还没得到解决,未来是不定数,就像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他不能让林曼青跟着他冒险,甚至赔上演艺事业,那是林曼青的梦想,而他除了梦想,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承担。
在媒体上公开否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投资拍摄电影《游园惊梦》,则是想尽量弥补这个遗憾,以剧中的角色,在公众面前扮演一次恋人。
啤酒瓶零零散散地扔在座位上,车旁也有不少干瘪的易拉罐,范西哲到后来根本不记得究竟喝了多少,一手靠在降下的车窗上,一手扯开领带,呼吸灼热而浑浊,远处的灯火忽远忽近,恍若陷入了梦境中,所以与熟悉的清浅双眸对上时,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诧异,两人静静对视,漫长而幽静,就像他们曾经纠葛的时光。
“我果然是喝醉了。”范西哲抬起手臂按在昏沉的额上,自嘲一笑,而车窗外,站立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范西哲离开后,林曼青在那里静静站了一会就回了剧组,下一场戏还在等着她,不是天王巨星,没有任性的资格。
导演将原本安排的她与范西哲的第二场对手戏推迟,第三场戏提前开拍。
剧中的杨逸是一名演员,为拍摄一部民国背景的电影找到程子秋学习京剧,在《游园惊梦》中林曼青有几段戏剧表演,所以进剧组前,她也进行了相关方面的学习,包括唱腔。
这一场戏讲述的是杨逸参加电影试镜,林曼青本人有过丰富的试镜经验,表
演时相当有代入感,拿捏得也很到位,一条就过了。
拍摄结束大概是六点钟,更换衣服、卸妆花了近半个小时,林曼青进到厕所时里面已经静悄悄,不少人收工回家了。
“怎么回事?拍摄第一天范天王就突然离开了,他不是一向号称很敬业?”
关上隔间的门不久就听到了水声,随之响起的是熟悉的男声,林曼青听得出来是监制。
“应该是家里出了事,听说他父亲病倒之后,公司出了很大的问题。”柯林一如既往显得懒散,“当初他主动找到我说要投资这部电影,我还很惊讶,因为一年前我找过他,他拒绝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有危机,家底也在那,资金方面我倒是不担心。”监制说到最后,话锋一转,“一开始我还担心过他那个附加条件,现在看来,似乎表现还不错。”
“我要是没考核过,怎么可能答应下来?”柯林倒是自信满满。
“前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看来是真的,没想到范西哲这样的人,也会为情人一掷千金。”颇有调侃意味的一句话,却听得林曼青心里一震。
“圈子里的事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我只要拍好电影就好了。”
水声停止,脚步声渐行渐远,两人的说话声也慢慢远了,林曼青沉默着推门而出,在正对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发白的脸。
原来她和范西哲能同时出演这一部电影,根本就不是巧合。
回家的路上,林曼青想通了许多事情,心中的忐忑和疑问缓缓如浮云散去,令她震动心痛的那一幕,也湮没在了众多记忆片段之中,只是多日压抑的心情,渐渐演变成了愤怒。
遭遇困境,范西哲不是让她一起承担,而是一味的躲避,甚至违背了当初的承诺。上一次范西哲是怎样的心情,这一次她就是怎样的心情,最亲密的人,近况却要从他人处得知。
一晚上辗转难眠,林曼青躺在床上,全身都很难受,知道了问题所在,联系不上当事人让她憋了一肚子的火。烦躁地往床头一摸,正好有一包忘记丢掉的香烟,记得殷琪的忠告,她只抽出一根,将其他的揉皱丢进了垃圾箱,她只是想在天明之前,尽量放松一会。
七月下旬的夜晚很闷热,房间里早开了空调,为避免烟味弥漫整个屋子,林曼青只得拉开落地窗到了阳台,漆黑的夜空一轮弯月,被污染过的城市天空,连点点的繁星都难得见。
上一次一夜等待无果,她就搬了回来,预订的那套房子交了首付,也一直就那么空着。
烟灰掉落烫到手指,林曼青这才从遐想中回过神来,视线往下,不经意间,望见了夜色中分外明亮的车灯。前几天晚上她拉窗帘时见过几次,在同样的位置。
走到楼下,听见野猫叫声,林曼青揉了揉太阳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下意识就出来了。刺眼的灯光远远就能看见,将快要燃到尽头的烟掐灭,她大步走了过去。
透过挡风玻璃望见慵懒倚靠在车座上的人,林曼青的第一反应是,直觉这种东西,女人一向很准。继续往前迈动,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啤酒罐散落一地。
林曼青皱起了眉头,离得越近,酒味越浓。
她与范西哲的眼睛对上时,甚至找不到一丝诧异的波动。
前段时间有一回范
西哲也喝得酩酊大醉,胃因此不舒服了一段时间,所以林曼青走到车窗旁时,很想将里面的人揪出来,狠狠打一顿。
车门轻而易举就拉开了,幸好这个位置相对比较隐秘,不然没引来狗仔队也会引来劫匪。
半靠在椅背上的人修眉斜飞,染了醉意的眼瞳在灯光中泛出迷离的光芒,眨了一眨后闭上了,平静得就像在闭目养神,林曼青等了一会,才确信他已经睡了过去。
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将人拍醒的冲动,林曼青钻进车里,把人往里推了一些,勉强发动了车子,将其停入车库。
车子停稳后,问题接踵而至,林曼青不认为凭自己一个人能够将范西哲弄上楼,特别是在她住在八楼的情况下,也不能就这么丢范西哲一个人睡在这里……
斟酌了近五分钟,最后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林曼青抓起范西哲的手环到自己的脖子上,刚要施力,突然被用力一勾,毫无防备地往后摔去,还没意识过来,已经被翻身的人压到了身下,承受不住冲击力的车座同时往后倒。
带着浓烈酒气的吻迅速落下来,来不及闭合的唇被撬开,缠绕的舌混合着灼热的气息,激烈地扫荡着口腔里的每一处。林曼青回过神来扭着头想避开,脸却被用力捧住,混乱的气息胶着在一起,躲也躲不开。
事情还没有解释清楚,林曼青下意识抗拒这样的行为,范西哲眼光迷蒙,显然并不清醒。
纠葛陷落在一起,推也推不开,林曼青只得往下一咬,没想到咬的是与拍戏时同一个地方,血丝立刻溢了出来。
林曼青怔住,范西哲短暂的停滞后扯住她的头发又吻了上来,不用技巧,毫无章法,混乱的缠吻,真切的热情就像是疯涨的潮水,比以往任何一次还要让人抵挡不住,甚至忘记了吞咽。
“啊!”近乎粗鲁的力道让林曼青促狭地痛呼了一声,意识也清明了一些,挣扎推拒压下的肩膀,推搡间,打中了范西哲,让他的脸往旁边测了开去。
抓住机会林曼青坐起身来,脚往车下迈,可脚尖还没着地,一股猛力从身后将他拉了回去,撞在椅背上的脊背震得有些发疼。
醉酒的人意识不清,力道却完全不减,熟悉的气息让他不顾一切想要抓牢,紧紧锁在怀里,更深切地体会到温度。
湿热的气息撩-拨着敏感的耳侧,甚至在感受到身体的颤动后更用力地吮-吸,林曼青呼吸急促地仰起头,终于叫出了声,“西哲!范西哲!”
挣扎扭动带来了反效果,范西哲对她的叫唤充耳不闻,亲吻着敞露出来的锁骨,甚至用牙齿啃咬。
轿车的密闭空间让温度迅速上升,浓郁的酒味伴随着急促的呼吸,血液中的放纵因子一下子被点燃了,狭窄的空间让火焰延烧得更加迅速。
两人翻滚着想要制服对方,都没能如愿。
林曼青反应速度比起醉酒的人自然是要快一些,可是当她要落手时,因为靠得非常近,可以清晰看见肩膀上的一道伤痕,那是范西哲在巴黎遇险时为她留下的痕迹。
就这么一瞬间的失神,范西哲已经抓住了她。
久违的包容与温暖,这是唯一能让他冰寒的心瞬间融化的,放不开也不想放开。
清醒的时候需要考虑很多,现在则不需要,迷乱的思绪让他不想再约束自己,彻底的放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