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青从乌烟瘴气的宴会回到家就等着范西哲回来,原以为对方会先在家等她,不料时钟转过了十二点仍然不见踪影,睡不着的她反复在屋子里踱步,实在走烦了就到走廊里乱逛,
月色晃动,无意间林曼青瞥见琴房露出一丝缝隙,犹豫半晌还是小心翼翼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晚风吹拂起精美的纱帐,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倾泻而入,幽蓝水晶灯笼罩中央的环形玻璃台,一架击弦古钢琴伫立其上,琴键上跃动粼粼的波光,林曼青屏住了呼吸慢慢走到琴架旁,这是前段时间范西哲从拍卖会上买回的他母亲用过的一架古钢琴,击弦古钢琴又称为羽管键琴,与现代钢琴用锤子敲击金属丝弦发音不同,它是通过羽毛管制作的拨子拨动金属丝弦来发声。她自小爱好音乐,可惜没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去系统学习,虽然现在成为了明星,依然有些许遗憾。
古朴的键琴堪称天然去雕饰,纹路斑驳如天生的刻痕,蕴藏其中的浓重历史感让人禁不住想顶礼膜拜,这是艺术品而非普通乐器。内心遭受一股强大的蛊惑,林曼青着了魔一般轻轻把手放到琴键上,纤细又恬淡的金属音色分外迷人,音律轻快柔和,宛如丰富变化的色彩。
楼下被琴声惊得眼皮一跳的女佣见着风尘仆仆归来的主人几乎是下意识叫道:“范先生。”
年轻的男人侧脸轮廓傲人,俊挺的鼻峰下,下颚与修长的脖颈勾勒出流畅优美的线条,凸起的喉结在厅堂的灯光下微微泛亮,旅途劳顿又参加了一场冗长的会议,随行的助理接过长款风衣外套,一进门他就敞开了衬衫领口一个扣,疲倦的神经正待纾解,耳际隐隐约约的钢琴声瞬间令他警觉,一双漆黑眼眸如射寒星,修长的双腿大步向前跨,顺着楼梯直冲而上。
屡屡琴声传来,优美的旋律仿佛平静的湖面坠落点点水珠,荡出层层涟漪,每个音符都流淌着忧郁思绪,如清冷月光缓缓倾泻的清雅情韵,深夜之中有声若无声,撩动听者的心房。
一贯封闭的琴房果然被人闯入,加快脚步奔到门前,眼前的场景不由得让人晃了神,玻璃台上的人沐浴在幽蓝的灯光之中,被风扬起的轻薄衣衫显出清瘦纤细的身形,细碎黑发下乌眉微微蹙起,正在弹奏的人似乎坠入了梦境之中,细密的睫毛偶尔颤动,仿佛半梦半醒之间的茫然孱弱,远远望去就像一幅静谧的画卷,一层层深深浅浅晕染开去,叫人愣在了当场。
心像被琴竹敲击过一般,叮叮咚咚地谱出一曲变奏的乐章,直到音符变调,范西哲才如大梦初醒。
“砰——!!!”沉溺在自我世界的林曼青被骤然的声响吓得抬起头,一道阴影笼罩在他上方,惊诧的余韵稍缓,她定睛一看,恰好对上一双黑如湖水的漂亮眼眸,霎时失了神,直到感应到隐约的怒气,她才恍然回过神。
范西哲双手撑过她两侧压在琴键,眼角略有料峭寒意,冷声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明状况的林曼青一时之间竟然被他压迫性的气势占据,险些咬了舌,“我在弹钢琴……”
“
……”积蓄的一拳打在棉花上,掌下的人脸刷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茶色眸子氤氲雾气,像一头无故受到惊吓的野鹿,几分惶然几分不知所措。范西哲察觉自己语气过于严苛了,但他还是冷哼一声重重按向琴键,发出尖锐响声,“我记得警告过你不要让自己陷入险境!”
脑子乱成一锅浆糊的林曼青这才反应过来,“你在生气?”
“生气?我怎么会生气。”范西哲盯住林曼青,慢慢俯身贴近,低沉慵懒的嗓音像一把生了锈的木吉他,暗哑撩人,温热的呼吸拂过耳膜,“我说过不准再见尹重云独自涉险,否则后果自负。”
“你怎么知道?”
“让Medea来带你或者你给殷琪打电话让她回来,二选一,没有其他的选择。”
“可是,高辰他不是故意……”
范西哲直接打断她,“他不是合格的经纪人,我一向相信殷琪的眼光,但这次除外,娱乐圈本来就鱼龙混杂,他竟然把你带到尹重云的宴会上去,这次是幸运,要真出了事怎么办?我不会容许他再犯一次错误。”
“可是……”
“这是原则问题,我不会让步。”
与范西哲的目光对峙败下阵来,林曼青知道他是认真的,只能硬着头皮,“那明天我给殷琪打电话。
范西哲不为所动,“现在打。”
“……”
而选择远游的殷琪那边是另一种状况。
“下一个揭晓的奖项是最佳专辑制作人,有请颁奖人耀司、林辛辰……”
一年一度的音乐盛典如期举行,闪动的屏幕上是昔日Spirit的两位成员,一黑一白。
“老板,来包香烟。”看到正精彩处被打断,任谁都不会高兴,但这间小铺子一到晚上就人烟稀少,老板娘倒是有些稀奇,抬起头往外瞥了一看,出现在窗口上的是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庞,一双细长的眼睛冷冷清清,犹如天际勾着的寒月。
“……”这下她有些愣住了。
“老板,要一包香烟。”可能以为她没有听清楚,年轻的女人放缓语速重复了一遍,声音冷清却很好听,老板娘这才如梦初醒,估量着从货架上摸索出最里面的一种。
“只有这一种吗?”接过烟的人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看,眉轻皱起来,似乎不是很满意。
“这是最好的一种。”这么偏僻的地方,几时能见到这样的人物,语气不觉也柔和了许多。
“那……”
“二十二届金碟奖最佳专辑制作人奖项得主是……”电视里突然拔高的声音将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响动的掌声过后,上台的不是现场大屏幕上的人,而是另外一名年轻的歌手。
辛辰、耀司、叶呈希,EMC昔日两大组合的成员,因为一个奖项出现在同一个舞台上。
致辞很短,但是等老板娘回头再望向窗口时,那边已经空空荡荡,只留下一张红色的钞票。
回想起女人的长相,恍然间有几分熟悉,与方才屏幕上得奖人的照片很是相像。
“真是胡思乱想,大明星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摇摇头否定自己荒唐的想法,老板娘裹紧了身上的衣物,继续窝在角落里观看。
弯月勾着树梢,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的荒草,也吹散了吞吐出的烟圈。
这几个月,殷琪独自背着包走了很多地方,置身广袤的天地间,喧嚣烦忧都暂时抛到了身后,这段时间,她最大的收获是收集到了不少声音,平野上的风声,山谷里的雨声,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森林的鸟叫声……简简单单、没有任何雕琢修饰的旋律。
与她在录音室里加工出来的截然不同。
有人说,一个人开始回忆回去意味着他老了,殷旗可以肯定自己并不老,可是往事纷沓涌来的时候,难免产生了些微的沧桑感。
她曾经以为Spirit是她全部的生命,而如今看来,最执着的人并不是她。
所有人都放弃了,坚守的人只有耀司。
他还用着组合时期的名字,接受采访时毫不避讳,提到过去一直是骄傲的神情。殷琪在组合解散之前自认为很了解他,但是后来,她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透耀司的表象,现在依然如此。
“不明白的人一直是你。”做着残忍的事情,男人滚烫的液体却滴落在他脸上,那一刻,殷琪甚至觉得他是绝望的。
背地里打压新组合,代替她在EMC的位置,以至于后来,殷琪承认,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她的确不会对耀司有过多的关注,因为她记住的,一直只是他的声音。
Medea说她活得太感性,范西哲说她清醒得太理智。
实际上他们都没有说错,如果不是感性,怎么会跟培养的对象产生工作之外的感情,如果不是太清醒,又怎么会在他们动摇时毫不犹豫的退出,不给他人也不给自己任何回转的机会。
辛辰是这样,韩诀也是这样。
一旦有了裂痕,无论怎样弥补,都没办法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所以与其两个人痛苦勉强,不如放开手,放各自自由。
也许就被Medea不幸言中,“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注定一辈子孤独到老!”
掐灭烟头,把包一甩,殷琪继续上路,与其在这里感怀伤秋,不如为自己找一个落脚点。
沿着公路走了挺长一段,树影婆娑,四周依然十分荒凉。
如果这是在古代,气氛倒很适合发展一段人与狐鬼精魅的故事。
脑袋里刚冒出这样荒唐的想法,身后突然白光一闪,倍感讶异的殷琪急忙往旁边一退,白光从身侧疾驰而过,她定睛一看,发现过去的不是别的,正是一辆越野车。
甚至来不及发声,车影就消失在了前方,陷入茫茫夜色之中。
殷旗耸耸肩继续往前走,在以往的旅途中,这样的事情不计其数,她早就学会了泰然处之。
“嘿!”让殷旗想不到的是,没过一会那辆越野车自己倒车回来了,敞开的车窗正对着她,斜靠座椅的人修眉一扬,秀狭的眼眸眯起,似笑非笑,“我不会真的遇见了狐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