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为什么骗我?”两人手掌叠合感应着微弱的起伏,回过神林曼青难得愠怒地问道。
显然这样的时刻不适合开玩笑。
然而这一回林曼青误会了,殷琪并不是恶趣味在捉弄她,收敛笑意,露出了鲜少在林曼青面前的严肃表情,神情冷峻,林曼青一贯在她面前比较放松,此刻神经不禁同时紧绷起来。
殷琪正色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要一起度过漫长的一生,未来还会有磕磕绊绊,无论有什么问题,我都希望我们可以共同承担,一起解决。范西哲对她说过的话,“一生”——多么美好的词,蜉蝣朝生暮死,人却可以度过无数个寒暑,相持到白发苍苍,然而悠长的岁月里,无论是富裕贫穷,健康疾病,幸福亦或是苦难,谁都无从预测。
唯一拥有自主选择权的,是身边陪伴的人。
窗外天空残阳似血,橘红色的光芒斜照进房间,一缕一缕流泻过林曼青的碎发,浓密卷曲的睫毛之下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
林曼青久久不能言语,她和范西哲已经领了结婚证,当然是要把孩子生下来,但最近的范西哲……林曼青低着头静静凝视着腹部,殷琪道:“我懂了,你们的事情自己处理。”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西哲是真的爱你。”
“我知道。”林曼青一改原先的沉重,轻松了一大半。
“你告诉西哲了吗?”
“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关机了,估计在开会。”殷琪挑眉,道:“而且医生说小鬼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林曼青的注意力全在前半句,察觉身体的异常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所以忽略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到今天才爆发。
“这个阶段是最容易流产的时期,要停止体力劳动,避免腹部受到压迫和挤压。”殷琪难得翻了白眼,临时恶补的知识派上了用场,她从来都不习惯这种家庭琐事。
“可是、可是……新剧本我已经……”
来之不易的机会她实在不想这么轻易放手……
“孩子的问题可以摆在一边,我更担心的是你的身体,像今天的状况太危险了。”
“可是……”林曼青实在很想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在她尚且力所能及的这个阶段……
“那你就和西哲好好谈谈吧。”
喝过易于消化的白粥,林曼青被按回床上继续休息,门外还有轮值的护士守夜。
“你去休息吧。”天色不早,瞄了一眼时钟,林曼青劝道,殷琪也忙了一天。
殷琪扬眉道:“我精神好得很,足以打死一头牛了。”
林曼青被逗笑,殷琪向来面冷心热。
“我都可以想象小鬼是什么样子了,肯定是个调皮捣蛋的混世魔王,估计谁也镇不住。”末了一联想,几乎可以栩栩如生勾画。
“这么晚了,你该睡觉了。”
殷琪调试壁灯到舒适的亮度,突然手机突响,她脸色为之一变。
“范总,到了。”低调又不失奢华的轿车平稳停住,莫新透过后视镜望向后座闭目养神的人,车窗外五颜六色的炫目灯光混杂折射入,俊美无铸的沉静面容蒙上了一层奇异的光彩。
“范总。”不见动静,雕琢的细致五官沉寂在耀眼夺目的灯火中,他不得不重复了一遍。
“等我十分钟。”睁开的眼眸如剪瞳秋水泛着幽光,涟漪未起最深处却是化不开的阴郁。
“我明白了。”一眼望去即是矗立在城市中心耸入云端的宏伟建筑,莫新一如既往颔首。
范西哲并非第一次来到足以遥望整座城市最顶端的餐厅,电梯徐徐上升,锃亮清晰的玻璃倒映出喧嚣的车水马龙,渐渐变得小如蚂蚁将其踩在脚下,靳洛唇线紧抿,眼光静而无声。
董事会议结束来不及松一口气,振动的手机屏幕闪动的号码令冷静的他不禁为之一震。
回忆起听筒那一头丝毫未变的嗓音语调,范西哲神情不变,眼底浓重的沉淀却越发明显。
倒影映照在透明玻璃镜,他望见自己,仪表着装一丝不苟的齐整,雪白到发亮的领口束缚着深蓝色的条纹领带,一丝一毫的褶皱都不见,克制优雅仿若雕塑,揪不出错处的严谨,无懈可击,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不近人情。
即使是唇角若有似无的一抹浅淡微笑,也如同经过了精密仪器测量之后的习惯性礼貌。
“叮”的一声响,沉思暂时被打断,范西哲收起情绪迈出电梯门,缓步走入清幽的餐厅。
“范先生,这边请。”显然早有人做好了准备,一进门畅通无阻,更有人上前为其引路。
冷调偏暗的灯光,悠扬飘荡的低沉钢琴声,精美的地毯收音效果极好,很是适宜商谈。
“范先生,请进。”一个拐弯,独立的包厢房间呈现于眼前,侍者弯腰恭顺立于旁侧。
范西哲踏步,雕刻华美纹饰的玻璃门自动收于两侧敞开,为他铺就了道路。环形的餐桌摆放在正中央的位置,相对的主座空无一人,抬眼一瞥,一个纤细的身影正立于窗前。
十几年的时间,足以将一个人从记忆里全部抹去,范西哲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初恋”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形象在脑海中渐渐模糊,最后变成一个单薄的符号,努力回忆也无济于事。说不上强烈的爱憎,只是随着时光流逝,慢慢地,快乐的不快乐的,通通逐渐淡忘了无痕迹。
无论刻意或者是本能,偶尔回想起,也只变为了一段覆盖了厚厚灰尘封闭的往事而已。
一袭墨绿色长裙色泽明丽,薄施粉黛已是光艳逼人,岁月不仅没在眼角眉梢留下痕迹,反而沉淀愈发大气端庄,不需金银珠宝堆砌,细节点睛之笔,相映成辉,举手投足贵不可言。
四目相对,记忆里模糊不清的五官逐渐鲜明,高低错落几盏琉璃水晶灯,明亮通透,装饰的鹅黄窗帘随风扬动,两人沉默不语,过分的静谧如暗潮汹涌的水面,诡谲维持平和。
“坐吧。”两人皆不见重逢热泪盈眶般的喜悦,更似对待客人礼貌周全的疏远。
刚刚落座,安排的侍者便鱼贯而入,一道道精心烹饪的菜肴送上餐桌,一时香气怡人。专业素养十分到位,不到短短一分钟,一切悄无声息准备完毕,一声惊扰的异响都没有发出。
“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菜,尝一尝,这家餐厅食材很正宗,应该和你的口味。”
董事会从上
午时分一直持续到傍晚,期间滴水不进,下班直接赶赴这一场约会,范西哲本应饥肠辘辘,然而一大桌特色各异的风情佳肴,更具艺术观赏价值,一点引不起他的食欲。连摆放妥帖的筷子都不看上一眼,范西哲淡淡勾唇而笑,单刀直入,“如果有事的话可以直说。”
韩洁明艳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定格,然而转换迅速得寻不着踪迹,只握住白玉酒杯的手紧了紧,清丽的嗓音自然而流畅,“怎么这么说?难道多年不见,我们之间只能谈公事?”
“你找到我之前想必知道我已经结婚了,而且打算就此定居在国内。”
韩洁既没有焦急反驳亦没有大方承认,悠悠转动酒杯,清眸流盼,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窗外残月印入,绰绰约约,范西哲侧脸如镀上了一层寒霜,冷然道:“这一点你肯定比我了解。”
韩洁维持的淡雅温和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如果你愿意可以到英国来发展,我们……”
“我想你同时更了解,是我去到英国还是你回到国内更容易。”范西哲打断她的话,径自起身,不打算继续多言,目光亦迅速收回,转身后抛下掷地有声的一句:“我先走了。”
“西哲!”身居高位,多年未有人用这种语气来对待她,韩洁愠怒喝住了准备离去的人。严苛肃然的话语脱口而出,不合时宜又不好收回,只能缓和道:“你以前不是这样。”
“以前你也从未注意过,我从来不喜欢吃辛辣的食物。”自嘲一声,范西哲不再做停留,快步推门而出,身后的韩洁闻言怔住,她特意点的晚餐,将近一半口味偏辣,只看菜色便知。
前后不到五分钟,比设想中还要短,范西哲神情一如往常淡漠地注视着电梯门缓缓紧闭。
倚靠着仰望渐行渐远的天空,范西哲双手插进口袋,独自静静欣赏一弯勾在天际的新月。
“范总。”听见后座“嘭”的一声响,莫新下意识看向后视镜问道:“现在回去吗?”
“先随便逛几圈。”莫新正想继续问,后座的人疲惫揉了揉太阳穴,靠在椅座闭上了眼。
一般往日的安排老板现在应该回家享受而不是在大街上漫无目的闲逛,莫新不用猜也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只能闭了嘴,启动车子选择了这个时间段不会拥堵的路段,如果范西哲改变主意,不至于被塞在马路上,霓虹灯闪烁,川流不息,城市在夜晚中勃勃生机地苏醒。
“莫新。”
“是。”范西哲声音不大,莫新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放缓了车速等待他下一步的指示。
“你老婆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短时间内有起色比较困难,需要长时间的调养,不过现在状态已经比预想中好了。”莫新与范西哲结识源于一场医疗纠纷,他老婆为了供他读博士兼职好几份工作,一次事故中受了重伤,单位却不愿意负责任,某种程度上来说,范西哲是看在他老婆的份上助了他一臂之力,莫新毕业后来帮他工作,范西哲接手范氏旗下的企业,他一直跟随左右,仔细算下来已经有了几年。相处中自然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范西哲并不是一个慈善家,所以莫新一直不明白他当年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