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琪唇线紧抿,漆黑的眼眸犹如顷刻拨开层层笼罩的云雾,闪耀尖利肃杀的慑人光芒。
纷乱嘈杂的脚步声和叫骂开始回荡于静寂空旷的走道,远处街道警笛大作划破城市繁华瑰丽的夜空,殷琪尚未独自走完六楼至五楼的楼梯,身后已经跟上了一个亦步亦趋的身影。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是林曼青跟上来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情理之中是对方肯定以及一定会跟上来。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上气不接下气瘫倒在不知名的街道角落,除了抬头即可仰望的月亮,周遭的一切陌生到不能再陌生,连她们都彻底迷失方向不知所在,更别提追她们的人了。
高级戒备状态,神经过度紧绷,浑身筋疲力尽,除了不断拼命喘气,脑海中再无其他。
痛苦、悲伤、绝望……所有负面情绪在身体达到生理极限,不堪重负之时被暂时卸下。
交相起伏的粗重喘息,似乎成了一曲最纯粹的乐曲。
直直遥望夜空,殷琪四肢大张不想动弹,就像儿时必须起床上课仍想赖上一会的任性。她不知道忘记这种感觉多久了,意识回到身体的霎时,压抑不堪的沉重险些令她不能呼吸。
幸福总是短暂到转瞬即逝,哪怕是虚假的。
“呼——”长出一口气,如擂鼓的心跳终于放缓了一些,殷琪懒洋洋地摸索,半晌才从口袋里挖出一包烟,拿出一根叼上,然后又花了老半天找到打火机,慢悠悠地给自己点燃。
“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现在不是饭后也不是事后,舒畅爽快却是真真切切。殷琪悠然自得翻云吐雾,淡淡的烟草味于她是熟悉的享受,却令林曼青侧目观望,眼光闪烁。
这一个疯狂的夜晚,翻天覆地,黑白界限似乎不再泾渭分明。
殷琪再次点燃后挥洒出袅袅白烟,当即狠狠吸了一大口,浓烈异常的烟草味像是猛然窜进了五脏六腑,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嗓子眼火熏过的难受,咳得一次比一次重。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没有退路。
掐灭最后一个烟头,夜幕已现出微光,殷琪凝视天际,“那些人是我母亲欠下巨债的追债人。”
说完殷琪没有再进一步解释的意思,林曼青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感叹道:“没想到你的身手这么好,真是吓到我了。”
殷琪吐出烟圈,“我也是很久没有动过手了。”
“老板,来两碗豆浆,五六个肉包。”一把拉过长凳,殷琪不忘补道:“再来两根油条。”
“好咧。”中年男子响亮地吆喝,不一会端过来两碗满满的豆浆,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清晨不过四五点,街上人烟稀少,来了两位相貌出众的客人挺新鲜,老板眉开眼笑道:“油条还没开锅,两位着不着急,不着急等个十来分钟,着急的话可以尝尝馅饼,各种口味都有。”
“都有些什么?”饿了一个晚上的殷琪没有了往日的优雅风范,端起碗咕噜咕噜饮了一大口,另一手顺势拿起肉包,悠悠笑问道。
“鲜肉
馅饼、茴香馅饼、豆沙馅饼、芹菜馅饼。”老板如数家珍,“馅料足,味道好得很。”
“曼青,你喜欢什么口味?”殷琪突然把问题抛给同行的林曼青,说起来这是林曼青进了娱乐圈第一次在路边摊吃过东西,念头转动答案已经出来:“豆沙馅饼吧。”
殷琪两三口消灭一个大包,听了林曼青的回答,漫不经心道:“今天的茴香馅饼我们全要了。”
话刚落音,正要拿起瓷碗的手顿住,尹晌迅速掠过唐欢的脸,试图从轻佻风流的一双眼里寻出玩笑的痕迹,然而唐欢手伸出重重将几张百元大钞拍在了桌面,“老板,钱在这里。”
“这……”本该欣喜若狂的老板脸上现出一丝犹豫,“这茴香馅饼只有二三十个……”
“不应该啊老板。”殷琪笑意与刚才别无二致,语气却已剑拔弩张,“你可糊弄不来我。”
“我这小本生意,怎么敢糊弄……”隐约察觉这客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老板连连抹汗。
相处以来,殷琪不按常理出牌的秉性林曼青已经能够做到不动声色地静候下文。
“哪个小丫头这么大手笔?”洪亮的粗犷嗓音远远便能听见,高大的壮硕身影不疾不徐迈着步向着这小小的一个早餐摊桌子而来,三人同时回首,见到的是一个身着练功服的中年男人,引人注目的不是他其貌不扬的外表,而是一道自额头划过了整只右眼的可怕伤痕。
这道疤痕画龙点睛,让平凡无奇匪气深重的男人更显凌人的可怕气势,令人过目难忘。
“我说是谁,原来是你。”双手背在身后,脸色如常的男人不动声响静静落座,气氛如碧波的湖面荡开一层层涟漪,电闪火石之间他突然发力,拔起长筷狠厉竖直往下扎。
“杀人只一刀”如雷贯耳。出来混心狠手辣稀松平常,然而闯出名堂必定有两把刷子,刘亢的辉煌战绩几乎尽人皆知。
一刀穿胸,是真正的一刀毙命,就像那句话所说的:“我一般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
一双筷子扎穿一只手掌,似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倏——”破空的尖端距离不到一厘米,反应稍稍缓半拍,绝对鲜血飞溅、血肉横飞。
殷琪安坐如泰山细细品味豆浆,抵挡进攻紧握住长筷的是修长漂亮的五指,刚劲有力。
世上敌得过刘一刀的人屈指可数,更别说是倏然发难的一击,刘亢此时终于正眼瞧被他完全无视的人,一双寒星黑眸与他相视毫不避让,当真称得上巾帼不让须眉。
“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殷琪坦率不掩饰,手上力道不松,“我不关心,你是天皇老子也与我无关。”
“很久没人敢在我面前这么狂了。”嘴角咧开,刘亢口吻颇为怀念,“年轻人就是天不怕地不怕。”
刘亢神色轻松加重使力,殷琪额际微微沁出薄汗,掌心旧伤未愈撕裂,血迹漫下竹筷。
“再不放开,你这丫头这只手可是要废了。”嘴上告诫,目光阴沉不见底,刘亢似笑非笑。
高手博弈输赢只在顷刻之间,筷子尖触近的最后一秒,殷琪眸子厉芒一闪,陡然偏转数厘米,竹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她撤开手指的短短刹那,可怕的力道将两只筷子全部插-进了厚实的桌面,竹桌瞬间散了架。
早餐摊老板惊吓得急退,根本来不及心疼桌子,早有心理准备的林曼青也不禁为之动容。
如果再晚哪怕一秒钟,殷琪的手肯定跟桌子一个下场。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是神话是传说,人直面危险下意识退缩是本能,即使林曼青死过一次也不意味着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
“怎么样,站不站得起来?”殷琪立起遥望着刘亢大步穿过马路消失。
人生轨迹发生彻底的偏转,有时候只需要短短的一天,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或者一个人。
“殷小姐。”汽车发出尖锐的刹车声停靠在熙熙攘攘的街道,在人群中特别突兀,发现目标的助理兴高采烈扬起手朝殷琪大叫了一声,立刻引来了爆栗。
“还嫌我们不够显眼是不是?”殷琪小心环视四周,推了林曼青一把,“赶紧上车离开这里。”
“是,殷小姐。”挨了一下的助理憨厚地应声摸了摸头,随后殷琪和林曼青快速钻进了车里。
“殷小姐,回公司吗?”
“不回。”殷琪扭了扭酸麻的脖子,“我困死了,要回去补觉。”
“可是……”助理瞧了一眼后座的林曼青,似乎意有所指道。
“白天不睡觉晚上怎么开工?”仰头倚靠在椅座上,殷琪半眯眼打了个哈欠。
无法关紧的窗户缝隙灌进一波又一波的清风,阳光不过分刺眼暖洋洋铺满全身,不失为憩息的好时候。殷琪舒适得闭上双眼。
有些路不得不选,有些事不得不做。
“前面停车。”寂静的氛围被打破,一直静静遥望车窗外风景的人突然以命令的口吻道。
殷琪一副懒洋洋似醒未醒的模样,嗓音却甚是清朗,“先送林小姐回去,我一个人走在。”
林曼青想开口,但车子一停稳,殷琪立刻甩上车门扬长而去,连头都不回,迅速汇入拥挤的人群里消失。
“走吧。”林曼青只好从降下的玻璃窗收回目光。
“林小姐。”殷琪离开,助理从后视镜观望了一会林曼青,觉得不需要再顾忌。“殷小姐是出了什么事吗?”
助理边打方向盘准备调转方向,边探寻后视镜里阴晴不定的脸。
长吁一口气,林曼青简短一句:“回去吧。”
不需要再多言语,助理默默踩下油门,方向明确地继续朝住所疾驰而去。
摩登大厦过渡到老式建筑不需要太长时间,这座疾速发展的新兴城市两极分化严重,一部分是耸入云端的西式高楼,一部分是岌岌可危的旧式房屋,犬牙交错,错综复杂,称得上“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衣着光鲜的都市白领与衣衫褴褛的打工者,的确同处一片土地。
殷琪掘得第一桶金时曾买下这里的一栋两层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