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之前肩膀上搭了一只手,多年的训练造就了近乎野兽般的敏锐,陌生气息侵入领域,范西哲本能反射扼住对方的手腕,动作迅猛,出乎意料的是,没有骨头的脆响,没有痛呼惨叫,连简单的过肩摔都没有。
沉稳的手掌依旧牢牢压住。
有一种人不必开口,举手投足的气度已足以压倒一切,仿佛一座无法逾越撼动的高山。
“小子,不要乱动。”语气平和笃定,与掌下可怕力道截然相反,“我只是想自我介绍。”
范西哲回首,与他相对的男人比想象中年轻许多,大概三十岁左右,穿着得体的西服,冷硬黑发一丝不苟,眼睛是最极致的黑,好像盛满了所有的东西,又似目空一切,不带喜怒。
“李城瑾。”
不需赘言,简短的三个字已经达到最佳效果,重磅炸弹让现场不少人脑袋一片空白。
范西哲有一刹那的晃神,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诗句足以概括——“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当你站在相当的高度,其他人皆如蝼蚁。
东城会老大——绰号“混江龙”的李城瑾。
老三吃了瘪,老大现身,目的不言而喻,“为路虎报仇?”
面对强者,有人知难而退,有人知难而进,范西哲显然属于后者,越强大的对手越能激发他的斗志,身体里流淌军人世家的血液,一旦被激发便如燎原之火,彻底撕裂华丽的伪装。
“跟我打,你还不够资格。”冰凉的眸子如杀人不见血的刀,李城瑾毫不费劲地使力,范西哲平静的脸已现出一道裂痕,硬生生僵住,浑厚五指像老虎的利爪,扣进皮肉里的疼痛。
“愿赌服输,东城会不是输不起,但动了我的兄弟,我就不是断他手足这么简单了。”
范西哲倏然一惊,他们刚刚才决定目标,怎么会……
“告诉你们,不要脑筋动到我东城会头上。”
路虎脑子不灵光,不代表没人看穿苏樱的小把戏,原本打算会一会风头大盛的范西哲,意外收获了一场好戏,李城瑾轻轻松松收回手:“医院是个好地方,但用过一次就不灵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该庆幸你姓范,下次再这样盯着我看,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李城瑾单枪匹马来,单枪匹马走,众人静若寒蝉,谁都没有上前阻拦,范西哲遥望他镇定自若迈出夜总会大门,这一刻深切体会到,让别人敬畏恐惧的前提。
“给我的警告?”苏樱听完转述不禁莞尔一笑,她赌命是为范西哲,李城瑾高估了。路虎赔偿损失加道歉,留下的人教训教训扔出去,只需要冒小小的险何乐而不为?
“那路虎……”
半靠沙发,苏樱唇色泛白,眸子依然亮得惊人,眼皮微抬与倚靠墙壁的范西哲投射过来的眼神交汇,嘴角一如既往弧度高高扬起,“当然按计划。”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什么时候动手?”
“三天后。”
“我不喜欢等得太久。”路虎是投石问路,范西哲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范二少。”苏樱闻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的诚意你感受到了?”
“三天太长了。”
苏樱正想开口,低沉的嗓音带着某种不明的情绪悠悠飘进他的耳朵里,“一个星期后有一场国际大赛,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暖色调的灯光为范西哲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深邃的一双眼眸是浓到化不开的执着。
在范西哲眼中,他认定的人和事之外,其他全不关注,单纯到极致又冷血到极致。
“不长,三天内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解决。”轻轻敲着沙发扶手,范西哲暗藏深意道。
“咚咚咚。”进一步详细讨论的计划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呦。”单手拎医药箱的女人浓妆艳抹,直闯进门就朝范西哲抛去眉眼,俗艳的紧身衣超短裙包裹前凸后翘的身材,尖细的高跟鞋清脆敲着地板,“我很忙的,这次又是谁?”
“抱歉海莉,是我。”苏樱刚做好心理准备,一大捆绷带直接飞砸到脸上,海莉果然摔了医药箱,单脚踩上玻璃桌越身向前拽住了她的衣领,厚实的假睫毛几乎要戳进她的眼睛里。
“老娘没有三金一险,没有加班费,没有法定节假日,累死累活还要一直给你擦屁股?”
苏樱相信自己没有失血过多也会被浓烈香水味活活熏死,“帅哥在旁边你不怕走光?”
“今天免费看,不收费。”
血量有些吓人,伤口倒是不深,海莉熟门熟路处理得干净利落,不一会就翘脚坐下了。
“海莉以前是医学院的高材生,水平一流。”苏樱为疑惑海莉过硬专业技术的范西哲解释。
海莉不为所动懒洋洋地拨了拨红色的波浪卷发,“怎么回事?让哪个小兔崽子捅了?”
“不好意思,捅他的人就是我。”
一进门调侃了句“小帅哥”,海莉此时眼光才完全放到高挑的男人身上,西服严谨扣到最顶端的一颗,未经历风雨洗礼的眼眸漆黑明亮,微微眯着像处于沉睡的慵懒野兽。
真有意思。
撇去妆容着装,海莉算得上美人坯子,妖媚的柳叶眉丹凤眼,五官细致秀美,身材接近完美。
“我保证比苏樱有意思多了。”一语双关,语气拿捏恰到好处,尾音暧昧地吊起。
这下叼着烟闭目养神的苏樱也坐不住了,笑斥道:“当着伤员的面调情,有没有一点人道精神?”
话音刚落,人高马大的男人立刻撞了进来,呐呐道:“苏小姐,有什么吩咐?”
“带海莉小姐出去逛逛,酒水免费。”苏樱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要尽力热情招待。”
苏樱这一招果真效果显著,海莉笑吟吟挽住了僵硬得快不能呼吸的男人,朝两人眼色妖媚地抛了飞吻,特别是尹晌,“下次再见,帅哥。”
“接下来怎么做?”范西哲看得出
苏樱是故意支开海莉,想当然以为她想继续谈论计划。
“接下来?”苏樱道:“当然是展现你的诚意了。”
范西哲带苏樱回到了别墅,一览无余的格局用不着介绍,范西哲独自往楼梯走,“你自己随意。”
“等一下。”
“怎么?”走到一半的范西哲回首,苏樱的目光笔直与他在空中相遇,“我肚子饿了。”
“我一天没吃东西了,而且我不会做饭。”
如果这句话是另外一个人说的,范西哲当即会洗手作羹汤,但是……他敛眉,“这里有菜单,你看看,我打电话叫外卖。”
进到房间,脑袋一沾枕头林曼青立刻眼皮耷拉盖住睁不开,晕晕乎乎睡了过去,连澡都没力气洗,迷迷糊糊听见水声,意识一线清明又沉入无限黑暗之中,再次清醒过来,是由于一阵异响。她随意环视一圈,时钟滴滴答答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小时。
推开门,对面的厕所黑漆漆,反倒是楼下灯火通明,林曼青跨大步往下一瞧,沙发上端坐的人换掉了衣服,取之以宽松随意的白色T恤,愈显身形削瘦,湿漉的黑发滴着晶亮的水珠,专心致志的侧脸显出几分邻家女孩的味道,不似往常难以近身的模样,眼角微扬,橘色的灯光敛进寒星的眼瞳,优美的唇紧抿,心无旁骛地擦拭着一个烧坏的焦黑物体。
已经无法辨别原先的模样,殷琪却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世上最珍贵的宝物,生怕损坏。
桌面堆放一叠脏污的抹布,可见忙碌了一段时间,然而焦炭一般的物件似乎没有改变。
林曼青多多少少能够猜到那应该是殷琪母亲的东西。
那一天她闯进火场,熊熊燃烧的火焰蔓延了整个大型书柜,最后吞噬掉里面所有东西。
一切努力过的痕迹。
她母亲死亡的那一天,如果真如她所说,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情绪波动?
仅仅旁观的人也能有几分感同身受。
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重新获得新生的林曼青选择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人生充满变数,她不能保证将来一定如他所愿,所以属于别人的命运,她无权强行更换其运行轨迹。
圈子里的污浊肮脏,颓废堕落,一旦涉足,永远不可能洗得干净。
殷琪隐隐约约记起那天,周围异常安静,如血的残阳铺满了整个天空。
那个女人从来不曾如此安静过。
她独自一个人伫立,无法挣脱的噩梦与夜幕一起降临,不知不觉中脸上一片湿漉漉,后来她明白,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无所有的一个人,彻彻底底一无所有的一个人。
恍恍惚惚记得,她也曾规划过将来。
将来,多么美好的一个词。
如今她成了金牌制作人,在娱乐圈呼风唤雨,而她最想得到肯定的人,一直不曾认真看过她的作品,以前没有,将来更加不会有了。世事无常,她一直比任何人都懂得,但是这一刻,她只能任由自己沉溺于悲伤之中,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