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崭新的地毯被凌乱的脚步践踏出脏污的印记，浓重的血腥味混杂酒气充斥了整个厅堂。

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视野里一片黑暗，唐欢想挣扎，四肢灌了铅一般抬都抬不起来，周遭吵闹声惊叫声响成一片，似有无数的人簇拥盘踞，空气浑浊得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爬满全身，疯狂地嗜咬。

恶心又无力抗拒。

渐渐地，重叠的聒噪变得清晰传入耳际，林曼青眨了眨眼，周围的一切亦不再笼罩黑雾。光彩夺目的吊灯，栩栩如生的壁画，衣着光鲜的宾客，一身纯白拖地婚纱的新娘……和新郎。

婚宴现场。

窜动的电流猛然击打在头部，宛如时空对转，林曼青意识有短暂的停顿，等恢复过来，闯入眼帘的是斑白的天花板和悠悠转动的电风扇。

粗沉的喘息擂鼓般敲击耳膜，林曼青下意识将抖颤不断的手指慢慢放到属于心脏的位置。

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胸膛的震动清晰传至指尖，真实到不容半点怀疑……

胡乱抹去满脸的汗水，急促的呼吸嗓子眼干得厉害，又热又渴，林曼青不得不撑起身子。

朝阳穿过木窗摇动的布帘抚摸房间里的桌椅地板，四下静寂，如从前每一个寻常的早晨。赤脚踩在微热的木质地板上时林曼青终于察觉不对劲，殷琪呢？

念头一闪动，林曼青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推开门往外走，连搭在床头的衣服都忘了拿。

“起来了？林曼青伸手一伸接住，是热气腾腾的包子，她向耍杂技一样左右手抛了几圈降下热度，“怎么，早起买早餐？”

“习惯早起，反正睡不着。”殷琪淡淡瞥了一眼又继续低下头，慢条斯理翻过新的一页。

林曼青拿起豆浆随意灌了几大口，顺势瞧过一大摞的文件。

落座长形木椅，敏锐的嗅觉捕捉到空气里幽幽的消毒水味，不由脸色微变，“你去过医院了？”

殷琪在文件游移的目光不停，干脆地承认：“是。”

这一刻，林曼青仿佛触摸到了殷琪埋藏最深的哀恸。

然而短短几秒来不及更为透彻捕捉，殷琪已经恢复往常腔调，大喇喇松开近乎窒息的她，“好好休息，休息够了就开始工作了。”

晚上七点，锦江酒店。

雄踞黄金地带俯瞰全城的大楼笼罩在金黄色的璀璨灯光里，气派超然，意大利的音乐喷泉，法国的水晶灯，富丽堂皇的回廊，池水环绕，碧绿明净，琉璃灯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弯弯绕绕半天，怎么还没到？”

“前面就是。”

约定的包厢近在眼前，走在前方的林曼青曲起手指想叩门，突然一道声音传来：“等等。”侧过脸，一双手恰好抬起整理她的领带，圆润的指尖跳跃着点点亮光，还未仔细看分明，温热的呼吸压近了他耳边，以仅仅两人能听清的低沉嗓音道：“今天说话尽量小心。”

“欢迎两位，请进。”酒店的服务不愧为一流，不必麻烦客人亲自动手，两扇门即敞开。

两人相视一眼，迈入今日的会场。

迎接她们的是一身纯白西服的男人，嘴角噙着一抹从容不迫的笑意，“幸会。”话毕并非上前礼节性的握手，而是随性将两人带入席，“二位，请坐。”

西服男接待的架势完全的主人范，瞄向餐桌的林曼青眼角一跳，主位已经被占据，男人没有刻意端凝，压迫感已迎面而来，眼光犀利冷清顷刻又化为笑意盈盈，如变化莫测的毒蛇。毒蛇——确确实实是林曼青的第一观感，男人五官秀美偏于媚气，但绝非令人怜惜的柔弱之感。

反之，像一条色彩斑斓的漂亮毒蛇，悠悠然吐着信子，随时可能亮出尖利的毒液獠牙。

“这位是我的助手沈杰。”男人适时起身介绍道：“唐一帧，非常荣幸今天邀请到二位。”

两人落座。殷琪五年前他收到邀约，但当时她焦头烂额，根本没好好抓住机会，唐一帧的电影不是一般的机遇。

传闻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绝不是好相予的对象。

“殷小姐，说来我们缘分不浅，上个月在国外碰着，这么快又见面了。”两两相对而坐，唐一帧无声笑了笑，纤长手指轻柔地磨砂高脚杯托底边缘，殷琪闻言一惊面上没有显露出来，睨了一眼身旁的人，林曼青淡然自若地凝望着杯中酒液。

唐一帧四两拨千斤，“上一次时间匆忙一直觉得遗憾，林小姐的歌声余音绕梁，令人难忘。”

那一回短短几分钟的交汇对殷琪和林曼青而言算不得愉快的回忆，于是她们只微笑回应并不做声。

餐桌上四个人，殷琪举起酒杯，“唐老板，我敬你一杯。”先干为敬，有些话沾了酒才好说开，文化人虚得摸不著边，她可不想白白浪费掉一个晚上。

“说来我和两位都有缘分，但愿不是情深缘浅。”同样是邀请过来的客人，摸爬滚打圆滑惯了的唐一帧不痛不痒开了个玩笑，仰头饮尽了一整杯的酒，爽快没剩下半滴。

气氛稍稍热络起来，殷琪准备趁热打铁摸摸唐一帧的底，一旁的沈杰突然凑近了，附在唐一帧耳边低语，他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得意味深长，“还有一位客人，不知两位介不介意？”

介意，怎么会不介意！殷琪话憋在喉咙，客人的声音已经传过来：“唐老板，我来了。”

不仅殷琪，林曼青亦是脸色一变。

大摇大摆进来的正是苏牧风。

双方大眼瞪小眼，外加一只笑面虎，真是分外滑稽的场面。

“唐老板，你什么意思？”殷琪不认为双方能够把酒言欢。

“今天我唐一帧做东，大家给我个面子，有什么不愉快暂且放下。”

殷琪以为自己不怒火冲天掀翻桌子，苏牧风也会暴针锋相对，然而苏牧风拉开椅子坐下，“看在唐老板的面上，今天我不计较。”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见，他旁若无人。

殷琪不晓得唐一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饭桌底下她不动声色按住林曼青的手。

看来唐一帧想拉拢的对象不止她们两。

“沈杰。”唐一帧轻轻松松叫了一声，沈杰立刻心领神会，拍了拍手令外面的人进来服侍。

环肥燕瘦，各色美人，清纯、性感、火辣、豪放，各种类型应有尽有，显然早有准备，全是衣料稀少的奔放型，不仅如此，唐一帧和苏牧风身边同样有人落座，乖乖巧巧的清纯女高中生，一身学生制服和热辣的御姐型，分别适宜他们的口味。

敌不动我不动，殷琪倒想看看唐一帧到底搞什么鬼。

酒品即人品，这一点在两人身上得不到了漓尽致的

体现，怀抱美人，依然面不改色。

若不是顾忌唐一帧的地盘，殷琪早一酒瓶砸得他们连老娘都认不出来。

不要说殷琪，连林曼青都火气上涌，唐一帧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殷琪拉着林曼青借着上厕所为名透气，她在窗口边抽烟时恰好撞见了唐一帧。

“唐老板？”

“想什么这么入神，我可是进来好久了。”

殷琪晃了晃夹在指缝间的烟，“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

唐一帧了然一笑，一双媚气的狐狸眼弯起，，“我出门时，苏牧风也逍遥快活去了。”他优雅地收回，转身离开前突然回首狡黠而富含深意地道：“今晚我送你们一份大礼。”

不对劲的感觉……一直不对劲的感觉……抓不住的最重要的那一点……

脑子转得飞快，蓦然电流窜过般生出念头，终于明白的殷琪燃烧到尽头的烟摔落在地。

“过来！”

“再不安分点我就不客气了。”微醺的醉意令人飘飘欲仙，但几次空手而归不免焦躁难耐，男人通红的双眼圆瞪，淫猥的笑意爬满了整张色迷迷的脸。

被逼近墙角的林曼青无力抵抗张牙舞爪的男人，高级酒店房间隔音效果一流，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更何况这位是唐老板的客人，她咬牙卯足劲狠狠往前一撞，“滚开——”

“啊——”酒精和色-欲麻痹了神经的男人哪想到一朵小娇花会突然爆发，凑近想一亲芳泽，猛然的撞击磕破了上唇，尝到血腥味的他目露凶光，厚实的手掌不留余力招呼了出去。

“放开我……我不是……不是……”后面肮脏的字眼挣扎踌躇了半天。男人狞笑着伸手拍了拍白皙的脸颊，打断了她的话，“我管你干什么的，今天都得陪老子睡。”

“装什么装……”做好享受大餐的准备，男人抹了抹嘴准备扑过去，房门伴随“嘭”的一声被踹开，好戏再次受人搅扰，男人怒不可遏，回首一看，施施然站在门口的正是苏牧风。

呸了一声，男人骂道：“小兔崽子，找死！”

大吼一声，男人拎着虎虎生威的拳头直奔门口，酒精沸腾了全身血液，他兴奋到极致。

苏牧风不躲不闪，男人察觉不对已经晚了，平日他或许不会中招，今天醉酒灵敏度一落千丈，反应过来身体速度却没跟上。

锋利的刀尖直直戳进腹部。

“啊——！！！”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对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刹那飞溅了一地。

“你敢……”骂到一半顿时住了嘴，那样的眼神路虎再熟悉不过，道上混谁没沾过血，他砍过人手剁过人脚杀过人灭过门，然此时此刻依然不免心惊肉跳，苏牧风眼中既不是置他于死地的嗜血凶光，亦不是匡扶正义的正气凛然，而是无风无浪一片沉静，仿佛视他于死物。

男人知道，他敢。

面临危险本能闪避是每一个正常人的反应，所以男人明智选择不逞威风而是转身逃跑。

“呵。”轻轻一声冷笑几不可闻，接踵而至的剧烈痛楚鲜明到眼眶眦裂，男人嘴巴张大到极限，所有声响犹如同时遭到扼杀，喉咙低微地滚动，下一秒，整具庞大的身体轰然倒塌。

前方与后方的巨大血洞潺潺不断，染湿了昂贵的天鹅绒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