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本来打算让方岩来搀扶子都,但是高显和崔明仪早已抢上前去,一人抓着一条胳膊将子都扯起来,半拉半拖着下了高台。子都此时耷拉着脑袋,没有一点声息。
黎清见台上留下一道血迹,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师父既说留着他,眼下子都自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过看高崔二人刚才的行为,恐怕罪是少不了。
当下安排人抬起墙边的裴韫,也无心再收拾院里的东西,随着人群一起离开了。
子都悠悠然从昏迷中醒来,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他抬眼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只见在一个小方窗户上,一直麻雀正在不停地呼叫。
那是一个很小的窗户,上面竖着三根粗铁棍儿,缝隙很小,麻雀站在铁棍的外面,用嘴剔着身上的羽毛,别着头剔两下,然后抬起头叫一阵。
子都见那只麻雀身上的羽毛都炸开着。样子很是狼狈。在窗户外面不时闪过一点亮光,定睛看时,原来是从房檐上落下的水滴。
下雨了,怨不得天气这样寒凉。麻雀是来这里躲雨的。
子都觉得身上很是难受,想要坐起来,刚一动,立刻感到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不由啊的叫出声来,重又瘫倒在地。
他感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这种痛楚不仅仅是外表皮肤,而且更多的是来自身体内部。疼得他咬着牙直打哆嗦,差点又晕过去。
子都就那样侧伏在地,不敢再动一下,好一会儿才熬过这一阵疼痛。他的头上已经冒出了大滴的汗珠,慢慢喘着气。
那只麻雀并没有被他的叫声吓走,在外面歪着头看着子都,似乎在想着里面这个人出了什么问题。看了一会儿,不见子都动弹,便又恢复了原样,剔剔羽毛,仰着头叫一阵。
这间房子不大,只有六尺见方,横竖正好能躺下一个人,四面墙壁都是黑乎乎的,上面画满了各种文字和图案,屋里光线很暗,看不清是什么。整个屋子只有一个窗户,又高又小,上面插着三根铁棍。门也不大,关得严严实实,下面又一个大青石条做门槛。
子都想,这应该是是一间专门关押人的牢房,他们把我关在这里,不知要用什么恶毒的办法来对付我。
他想起跟裴韫的比赛,在最后关头,他突然间像中了摸一样,从萎靡中振作起来,精神变得极为亢奋,全身都洋溢着一种愤怒的情绪,一股怒涛一般的力量在身上不停地翻卷激荡,心里产生了一种想要把一切毁灭的强烈欲望。那时候他已经忘掉了裴韫,忘掉了扶摇剑和羊角峰,在他的面前是压迫他,嘲笑他,捉弄他的宿命,还有与他为敌的整个世界。他无法后退,也不远后退一步,他只有鼓起勇气,用尽自己的所有精力,一往无前地斩下那一剑。
接下来,他彻底疯狂了。他仇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因为云罗衣的缘故,他仇视羊角峰,仇视怒鹏,仇视扶摇台上大部分的人,但这并不足以使他在比武台上藐视扶摇剑,侮辱怒鹏。现在回想起来,他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怒鹏曾经救过自己的命,扶摇台收留了自己,并且让自己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应当感恩才是。至于那些讥讽过自己的人,自己已经教训过他们,他高台上公然羞辱了他们,这比他们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还多几倍。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自己最后变成那副模样?他也说不清楚。但他现在并不为此感到后悔,谁知道他们曾经对云师姐做过什么。云罗衣就是他心里的女神,哪怕只是一个藐视的眼神,一句亵渎的话,这也是他们罪有应得的。
想到云师姐,子都的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不知道师姐现在在哪里,后来来过羊角峰没有。他希望师姐能够尽快听到比武的消息,他的师弟用绝云剑打败了扶摇台的所有人,在他们的老巢公然羞辱了他们。师姐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发出爽朗的笑声吧。
一阵麻雀的叫声将子都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又来了一只麻雀,两只麻雀相向而立,轮替发出唧唧唧唧的叫声,好像是在对谈,看样子很是兴奋。子都不由对它们产生了一种近似嫉妒的羡慕,如果自己是一只麻雀该多好啊,这样就能从这间小黑屋里飞出去,飞过高山,给过大海,一直飞到师姐的身边,冲着她不停地叫,她一定想不到这只小小的麻雀,就是那个经常惹她生气的笨师弟。
子都想到这里,心里很是高兴,他想靠墙坐起来,好好看看给他带来快乐的小麻雀,以便更好地去想他喜爱的人。这次他吸收了上次的经验,并不用猛力,急于坐起,而是悠着劲试探着一点点翻身,忍着疼痛慢慢地往上撑起身子,费了好大的力气,很长的时间,终于倚着墙壁坐了起来。他感到身后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着自己,伸手一摸,竟然是那把破天斧。
子都顾不上去抽出斧子,眼睛盯着窗台上的麻雀。不想那两只麻雀突然停止了叫声,都歪着头不动,好像在听什么,接着一展翅膀,扑棱一起飞走了。
子都以为是自己挣扎的声音惊吓了麻雀,很是后悔和自责,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开锁的声音,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屋里原来很暗,这时外面的光线射进来,子都的眼睛一时不适应,看不清门口的人是谁。
门口是两个人影,其中一个笑着道:“王师弟,我来给你送饭来了。”另一个道:“你这一觉睡得好香,直睡了一天两夜,害我们俩来回跑了好几趟。这回总算醒清了,饿坏了吧。”
子都听声音,知道是高显和崔明仪。崔明仪把一个饭盒放在子都的面前,子都问道一股香味,肚里咕噜噜响了一阵。他心下想,原来我一直睡了一天两夜。他知道这两个人十分奸诈,而且刚刚被自己打败,吃了不小的亏,不相信他们会这么好心,所以虽然肚里很饿,去并没有去动饭盒,反而把头扭向一边。
高显伸手解开饭盒的木盖,使劲用鼻子吸了一下,感叹道:“啊,好香啊。师弟受了伤,这是师父专门吩咐做的香酥鸡,我们俩只有流着哈喇子闻味儿的份儿。唉唉,师父就是对你这么好。”
崔明仪搭腔道:“那是,扶摇台这么多人,师父眼里有谁?只有王师弟一人。也难怪,谁让王师弟神功盖世,又是一表人才,就是我见了也一样喜欢的不得了。”
高显道:“王师弟,虽然你那天对师父很是不敬,但是他老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并不认真跟你计较。师父说了,王师弟为人诚实,绝不会做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愚弄王师弟,王师弟*,上了当。只要他说出背后指使的那个人,师父既往不咎,还认你是弟子,怎么样?”
子都默不作声,也不扭头看他们俩。
崔明仪道:“那人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还要为他瞒着?”
高显道:“不是饿得没力气说话了吧?先吃只鸡腿点点心。”
一只鸡腿伸到了子都面前,热腾腾冒着热气,香味沁人心脾,子都轻轻咽了一口唾沫,把眼闭上。
高显道:“看来王师弟不饿,一定是在梦里吃了山珍海味,这只鸡腿自然引不起师弟的食欲,那就赏给师兄我吧。”说着话,张口咬住鸡腿,撕下一大块肉,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崔明仪道:“我也沾王师弟点光,尝尝什么味道。”说着伸手扭下另一只鸡腿,一边吃一边大声说味道好极,什么又香又酥,不咸不淡,外焦里嫩,赞不绝口。
子都知道他们俩是在勾动自己的食欲,他当然不会去想这两个小人哀求乞怜,可是闻到了香酥鸡的香味,不争气的肚子却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大响,却是无法制止,也无法掩饰的,他真想把自己的鼻子捏住,免得闻到香味。
高显道:“怨不得王师弟不想吃,你听听,王师弟一直在打饱嗝。”
崔明仪道:“虽然不稀罕,到底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你多少也尝尝味道。”说着话,伸手从嘴里拿出一块嚼烂的鸡骨头,猛地塞进子都的嘴里。
子都冷不防,被崔明仪把鸡骨头直接塞到了嘴里面。他赶紧把骨头吐出来,一边往地上吐唾沫,想到这是从崔明仪嘴里抠出来的,不由得一阵恶心,张口欲呕,可是肚里空空如也,只张着嘴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正大张着嘴干呕,一块更大的鸡骨头又塞到他的嘴里,差点就塞进他的嗓子眼里。子都大声咳嗽着把骨头吐出来,更加起劲地干呕,憋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耳中听到高显道:“师弟不可厚此薄彼,也尝我一块才是。”
接下来两个人一边吃香酥鸡,一边把鸡骨头轮番往子都嘴里塞,有时候竟塞进了鼻孔里。子都抬起胳膊去格挡,又被他们俩死死抓住,只能不停地摇摆着头躲避,被抹得满脸都是油,鸡骨头把子都的嘴都捅破了。
两个人并没有就此停手,反而嘻嘻哈哈,越塞越起劲,子都忽然一张嘴,咬住了崔明仪的两根手指头。崔明仪一边往回夺手,一边用另一只手打子都的脑袋,但是子都死也不肯松口。
高显见了,赶紧帮着崔明仪夺手,又是捏子都的嘴,又是恰子都的脖子,都没有用,便退后一步,运上内力,照着子都的太阳穴就是一巴掌。
子都正在狠命地咬着崔明仪的手指,心里感到一阵复仇的快感,忽然头上挨了一下重击,脑子里嗡的一声,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