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子都被一阵低泣之声惊醒。子都睁开了眼睛,却看不清屋里的情形。微弱的月光从小窗户里射进来,屋里一片迷蒙,似乎淹没在灰白色的雾气之中。
这时低泣之声停住。子都想,是方岩吗?他怎么半夜来到这里哭,大师兄也来了吗?他们用尽各种办法要让我说出云师姐的事,真可谓费尽心机。不过方岩和大师兄对我真的不错,只有他们俩才把我当人看待。也许我想错了,他们俩是真的为我着想,并不是使用温情的计谋来欺骗我。说实在,我也觉得大师兄的办法是唯一对师姐有利的方法,可是我也是真的不知道,并不是不领情,不配合。
低泣之声又响起,子都立刻知道自己刚才想错了。泣声很低很细,这不是方岩,似乎是个小孩子,要不就是个女子。可是扶摇台上没有见过女子,难道难道子都心里一阵悸动,想要扭头去看那个低泣的人。由于用力过甚,脖子上一阵疼痛,子都不由得呻吟出声。
低泣声停止,那人惊咦一声,道:“你醒了。”
子都听了这三个字,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你”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从眼睛里涌流而出,热乎乎的流了满脸。
一个黑影出现在他的脸前,因为是背着窗口的月光,所以子都只能看到一个身体的轮廓,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不过只看身影,子都就知道是谁。他有些不敢相信,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那人抽噎着将子都慢慢扶正,一滴冰凉的泪水掉在子都的脸上,接着又是一滴。子都现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尽情地享受着两地泪水带来的幸福。
这不是梦。他心里疯狂地喊道,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对面的人这时侧转了头,从小窗户里射进来的月光将那人的脸容清晰地勾勒出来。高而尖的鼻子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光亮闪烁,似乎在不停地流转。子都鼻子里闻到了那股熟悉对馨香,心里一热,哑声叫道:“师姐。”
云罗衣模糊地嗯了一声,她伸手在脸上擦了一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子都正在瞪眼使劲分辨师姐的面容,没有听明白云罗衣的话。
云罗衣道:“你明知道这样做是很危险的,为什么还要做?你知道自己逃不掉,你知道被抓住以后就是这个结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云罗衣的语气似乎很是生气,但是子都听了非常激动。她从来没有听师姐说过这样关心自己的话,从来没见过师姐这样在乎自己的处境,再加上她流下的泪水,让子都感觉热血沸腾,真想立刻为师姐去死一回。
云罗衣道:“这都怨我,都是为了我,对不对?”她越说越激动,“是我害你成了这幅模样,我对不起你。”说着话又抽泣起来。
云罗衣的头距离子都的头很近,子都感觉到她说话时吹气如兰,轻轻喷到自己的脸上。他鼻子里闻着淡淡的馨香,听着那断断续续的抽噎,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冲着师姐道:“师姐,你不要哭,不要自责。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不是你要我做的。”
云罗衣听了他的话,反而抽噎得更加厉害,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这么做还是为了我。你你为什么这么不在乎自己,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我恨你,我恨你。”
云罗衣突然抓住子都的肩膀摇晃了一下,子都疼得啊了一声,云罗衣立刻慌了神,赶紧松手,不住地问:“哎呀,我弄疼你了,哪里疼?疼得厉害吗?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她伸着手在子都的肩头和胸口乱摸,反而弄得子都更痛苦。但是子都怕师姐难受,咬牙忍着没有再出声,而且云罗衣因为自己的疼痛变得这么惶恐不安,手足无措,让他心里美滋滋的。
云罗衣似乎这时才看出来子都浑身都是伤,甚至不能随便动动手脚,她退后一步,仔细地看着子都,过了一会儿,忽然恶狠狠道:“他们好狠心,竟然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我一定要为你报仇,将他们一个个抓起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子都听了大惊,顾不得疼痛,伸手连连摇摆,急道:“万万不可。”
云罗衣奇道:“为什么不可?我要让他们血债血还。”
子都知道云罗衣是个极为自傲的人,如果对她说她不是扶摇台那些人的对手,只怕她更是非要去不可。但一时又找不到别的话题掩盖自己的意图,恰好这时腰上一阵疼痛,于是便呻吟起来。
云罗衣听了,又慌了神,赶紧蹲下来,问道:“哪里疼?我看看。”一边探头在子都身上看,头上的散发拂到子都脸上,痒痒的。
子都尽情享受着这亲近的快乐,但是他很快清醒过来,知道云罗衣在这里非常危险,便道:“我没事。师姐你回去吧,不要被他们看见。”
云罗衣道:“怕什么?来了更好,省得我费力去找他们。一剑一个,不不,没那么便宜,我要让他们加倍偿还你的血债。”
子都见事情果然适得其反,不由得心里大急,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大咳,一边伸手冲着云罗衣摇摆。
云罗衣明白了子都的用意,见子都为自己的安危急成那种模样,心里也颇感动,道:“好吧,我听你的,不去找他们。不过要是他们自己找到我,那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子都听师姐肯听从自己的话,一时喜不自胜,咳得更加厉害。
云罗衣伸出一只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抚摸,等他咳嗽停下,温声道:“我听你的话,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子都道:“有什么事,师姐尽管吩咐,我一定照办。”
云罗衣笑道:“以后跟我说话,不要这么客气,好像我是主人,你是奴隶似的,我听不惯。”
子都赶紧道:“是是是,一定照办。”
云罗衣假作生气道:“你看,刚刚说你不要客气,你有客气起来。我们是师姐弟,不是主仆。”
子都心想,师姐弟终是要分离的,奴仆则会一辈子跟主人在一起,如果跟云师姐是主仆该多好啊。
云罗衣道:“我要你跟我走。”
子都惊道:“跟你走?”
他心里一阵狂喜,随即觉得不妥,师姐能够来到这里不被人发现已属侥幸,自己现在不能走动,要带上自己,势必被人发现追上,以云师姐的脾气绝对不会抛下我,独自逃走,那样不是害了她吗?
子都摇摇头,道:“师姐还是先走,等我身体好了再去找师姐。”
云罗衣跺着脚道:“等你身体好?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被他们折磨死的。还是一起走吧。”
子都还要争辩,云罗衣道:“你这人做事就是啰嗦,到现在还不能干净利落点。”说着话从身上抽出一条白绫,对子都道:“你伏到我的背上来。”
子都知道师姐既然已经决定,那就无法更改,何况这本来也是他所希望的。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他现在浑身是伤,右脚已残,这么多天几乎没有吃过什么东西,还经常遭受崔高等人的摧残,身心现在已经非常虚弱。所以连着挣扎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云罗衣赶紧俯身将子都搀起来,然后让他趴在自己背上,用那条白绫把他和自己帮扶起来。子都忽然想起那把破天斧还在地上,便对云罗衣道:“师姐,我的斧子还在地上。”
云罗衣道:“什么斧子?”
子都道:“就是砍柴的那把斧子。”
云罗衣嗔道:“什么时候了,还记得那把破斧子干什么?”虽是这样说,但她还是弯腰找到那把斧子,递给子都,道:“给你的宝贝。”
子都接过斧子握在手里,云罗衣道:“没事了?”
子都笑道:“没事了。”
云罗衣轻轻把门拉开,先探头出去看了看,这才迈步跨出门槛,然后回身又把门关好,背着子都蹑手蹑脚跑到墙根,顺着墙根向前疾走,真是又快又稳,不出一点声息。子都不得不佩服师姐的功夫,比他想象的要高得多。
两人穿墙过院,不一会儿便来到大门口,朦胧的月光之下,只见有两个人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正在打瞌睡。云罗衣避在墙角,想着出去的办法,她的手摸到墙上有两块碎石头,便把一块小石头拿在手里,看准方向,朝着门那边的一棵柳树扔过去。
只听咔,啪嗒,正打在那棵树上。门口的两个人很是机敏,立刻跳起来,喝道:“谁?”一边伸着脖子往那边瞧。
云罗衣又把另一块小石头扔出去,就听见更远的一棵柳树那里发出叭的一声脆响。只见两个看门小童抽出宝剑,朝着那边的柳树奔去,云罗衣更不怠慢,立刻强出门去,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耳听得那一边传来小童的说话声,心里正干得意,不想刚拐过墙角,迎面走来几个人,差点跟她撞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