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都从昏迷中悠悠醒转,感觉自己被一种柔软温滑的感觉所包围,鼻端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浑身上下都很舒服,懒洋洋的不想动一动。他想这一定是在梦中,所以也不愿意睁开眼,恐怕一睁眼会破坏了这难得的温馨。
从记事以来,子都从来就没有享受过如此的温馨舒适,父亲整天沉迷在醉酒和悲伤中,看到他时只有冷峻和讽刺。善兽谷里的一段生活是他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但带给他的是自由和友情。接下来在墨蜂洞,天河,归藏洞,以及后来的羊角峰,他得到的更多是痛苦和孤独,鲜有欢乐之事,直到遇到云师姐直到那个心魂荡漾的下午,天才变得异常的蓝,山才变得异常的青,未来才变得充满光明
在懒洋洋的温馨和舒适中,子都渐渐神志迷糊,重新滑入沉沉的梦境之中。
等到他再次醒来,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在压低嗓子说话,声音模糊,听不真切。他慢慢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淡紫色的罗帐,上面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花样图案,一对银钩将罗帐挂在两边,银钩的下面都垂着一条彩带,看上去十分的眼熟。那时一种七彩的丝带,跟他当初拾到的云罗衣挂玉玦的彩带一样。
他想起师姐送给自己的那条丝带被怒鹏抢走,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师姐。如果自己能够变好,一定要找机会抢回来,再还给师姐。
他的目光顺着丝带落了下来,看到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这是条光滑鲜艳的被子,蓝色的底子,这里那里有一片片白色,看起来好像是蓝天白云的样子,中间折叠的部分露出一只展开的羽翼,似乎是个飞翔的大鸟,遮住了看不到全部。
这是只上面鸟呢,当然不是上面燕子麻雀,燕子麻雀哪里会有这么大的翅膀,也不会是凤凰之类的仙鸟,因为露出的那只翅膀是黑褐色的,犹如生铁一般,看上去十分的刚健有力,不是平时见到的凤凰翅尾那种柔软和色彩。
难道是鹰鹫一类的猛禽?随即觉得只见这个念头太过荒谬,这里很显然是女子的闺房,罗帐,彩丝带,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无不散发着女性特有的柔情,这么会在被子上秀一只凶猛的鹰鹫?这未免也太不协调,太过唐突佳人了。
怒鹏,他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词,随即在心里呸了一声。这么会想到他?这个刚愎自用,冷酷无情的家伙。怨不得他孤身一人,没有伴侣,谁会瞎了眼,嫁给这种冷血动物?
虽然心里这样想,可是那只翅膀的样子,子都怎么看怎么像大鹏鸟的翅膀。翅膀微微上翘,翼尖向下呈弧形弯曲,整个形象给人一种吃饱了风力的感觉,羽毛似铁,根根见肉,极为刚健有力。旁边的白云翻卷着向外奔流,似乎是被羽翼扇起的强风吹得四处飞散。再看挨着下颚的被头部分,果然是大海汹涌澎湃,巨浪翻卷,白色的浪花四散飞舞。
子都越看越觉得像是大鹏鸟。他想起了《逍遥游》中的句子:“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又说:“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摶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这绝对是大鹏鸟。他觉得非常奇怪,怎么在这样柔情温馨的地方会出现这种不和谐的鸟类呢?他还记得云师姐提起扶摇台时是一副怎样的气氛神情,难道她要牢记仇人,所以把怒鹏的形象秀在被子上,每天晚上睡觉时都能看到,也是勾践卧薪尝胆的意思。
这样的解释虽然说得过去,但是心里终归觉得别扭。像云罗衣那样美貌的少女,天天盖着这样一条被子入睡,未免太让人感到难于接受了。可是事实却偏偏如此,他又无可如何。
他有心伸手把被子拽展,或者那本不是大鹏鸟,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凭空瞎想的。但是他并没有动,他又怕露出的正是大鹏鸟。不去动,至少自己还抱有一点希望。云罗衣就像一只活泼伶俐的百灵鸟,无论如何不该跟怒鹏有一丝一点的联系。
他把目光转开,不再看那只丑陋的翅膀。师姐现在在哪里呢?她的伤不碍事吧?他想起昨天晚上荒林中的那场恶战,现在想起来仍然有些心有余悸。
当时云师姐受伤虽然不重,但是她被四个人死死缠住,不停地拼斗,失血很多,以致到后来,站都站不稳,看来她的情况还是很严重的。想到这里子都不禁非常担心,便再也在被窝里躺不住了,他将胳膊伸出来,抓住被子刚要掀开。
子都感觉手里的被子十分的光滑柔软,忽然想起自己满身肮脏血污,躺在这么精美的熏香被子里,不要把被子给弄脏了。当即哎呀一声,猛地掀开被子,翻身从床上滚了下来。
掉在地上,子都才感到浑身疼痛难忍,不由得轻声呻吟起来。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喊道:“哎呀,怎么掉下来啦?”便蹲下来抱起子都放到床上,子都还想挣扎着往床下滚,却被那人用手按住,重新盖上被子。
子都无奈,只好乖乖躺在被窝里,想起这么精美干净的被子被自己弄脏,以后无法再盖,心里干着急没办法。
一张脸出现在她的上方,星眼琼鼻,正是云罗衣,心中一激动,叫道:“师姐?”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那人笑了笑,道:“你醒了?”
子都听那人的声音不对,可是自己的眼睛满是泪水,看不清楚,赶紧擦去泪水,定睛看时,那人的容貌跟云罗衣十分相似,只是年纪显得稍大,看起来约有二十五六岁。虽是冲着自己笑,却掩饰不住满脸的落寞,迥不是云罗衣那种充满青春活力的神情。一时间又羞又急,闭上眼睛,不再睁开,真恨不得翻过身去,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
那人道:“你虽然浸泡过灵乳温泉,但是身体还需要休息几天才能恢复,现在用不得猛力。最好静静躺着别动。”
子都听她说自己浸泡过什么灵乳温泉,也不知那是什么泉,但想既然曾经泡过温泉,想来身上没有那么肮脏了,心里稍稍感到安慰。刚要睁眼为那女子云罗衣的事,忽然一想不对,自己一直昏迷不醒,怎么会去泡什么温泉?难道难道是
他感到脸上热烘烘的,哪里还敢再睁开眼睛?就那么躺着,觉得那女子的目光盯在自己脸上,当真难堪之极,幸好自己现在闭着眼睛,不然,真不知道如何面对那女子的目光。
耳听一声悠悠的叹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远去,屋里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子都确定那女子真的走了,才慢慢睁开眼睛。子都慢慢转头,屋里没有人,那女子已经走了。他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他想,这女子是谁?怎么跟云师姐长得如此相像,难道是她的姐姐吗?一定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如果不是年纪上有差异,还真不容易分辨出来呢。只是她的性格跟云师姐截然不同,一个开朗活泼,无拘无束,一个却是神情落寞,眉头不展,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幽怨。
她也有过一段伤心史吗?如若不然,怎么会发出那样深沉的叹息?只是一声轻轻叹息,自己听了心里居然颤栗了一下,似乎触动了心灵深处最敏感,最悲哀的琴弦,让人不由得生出同情,忍不住要随着她叹息起来。
他曾经听到过这样的叹息,那还是在云师姐突然消失以后的一个黄昏,当时他看到那个人时就差一点认错人,幸亏从发型上看出了差别,才硬生生将师姐两个字憋住。两个人长相一样,衣着相似,适才距离太近,反而看不到她的发型,也难怪自己会认错。
她的武功可比她妹妹强多了,当时只用一根细柳枝打得自己毫无还手之力,自己在比武场上能够战败马玄,正是偷学了她对付自己的一招。那天她一定是冲着自己去的,但是她除了那一声叹息,什么话也没说,用柳枝结结实实地教训了自己一顿。难道她是去替云师姐教自己功夫的?只是这种教法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如果云罗衣求她的姐姐帮忙救自己,那就不会这么艰苦,最好还因此受了伤。他不明白,既然有这么厉害的一个姐姐,干吗不去求她呢?他忍不住想,云罗衣的姐姐对付马玄他们当然是牛刀杀鸡,只是不知道她跟怒鹏比较起来谁强谁弱。
怒鹏曾经只用一根羽毛,吓跑了不可一世的天梯山道士,后来在练武时被自己演示过三招,那三招在自己手里使出来,根本没有什么威力可言,可是怒鹏随手使出,却截然不同。云罗衣师姐的功夫自己更是有切身的感受。
他想象不出两个人比武的结果,后来对自己生气道:“干吗要把怒鹏跟云师姐的姐姐比?简直是唐突佳人,罪不可赦。”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向这边走来。子都想起刚才尴尬的一刻,颇有些不好意思,便又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