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衣听到霜姑和怒鹏真情流露的谈话,触动了她的心事,不由得站在那里发起痴呆。没想到怒鹏这样看上去如此粗鲁的人,竟能说出这样深情的话来。天底下再到哪里去寻找这样一个至情至性之人?她本来深怕霜姑跟怒鹏是夫妻,现在反而改变了主意,很为霜姑高兴。她受了那么多的苦,遭了那么多的罪,现在听到了怒鹏的这句话,心里的仇怨和痛苦也都应该消解了吧
又想现在霜姑跟怒鹏夫妻俩重归于好,那么自己呢?自己本来跟霜姑相依为命,现在霜姑有了怒鹏,自然不能再跟自己在一起。没有了霜姑,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那日子怎么过?而且自己一向都是跟霜姑住在偏僻的山谷,与世隔绝,又能到哪里去寻找疼自己爱自己的人呢?
她一边想一边回头,见子都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心想,这傻小子听了里面打情骂俏的话,刚才看着我一定不怀好意。想到这里,便伸手去拉子都的手。子都见云罗衣来拉自己手,受宠若惊,赶紧把手递过去。
没想到云罗衣没有去握他的手,反而伸手在他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这一下大出意料,疼得子都直咧嘴,可是怕屋里的人听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云罗衣见了好不得意,冲着子都吐了一下舌头。
子都被云罗衣使劲拧了一把,虽然疼得钻心,但是却不敢出声。等云罗衣转回头去,子都悄悄卷起袖子,只见小臂上被拧出一大块淤青,心想,师姐真用力啊。不过想到刚才师姐对自己做出的鬼脸,心里不由得一荡:那摸样真是好看啊。
这时屋里又传来说话声,子都放下袖子,继续去听,心里想自己这样偷听长辈的话,很是不应该,不过师姐愿意这么做,自己只好跟着做。
只听霜姑问道:“你的伤到底怎么样?碍不碍事?”
怒鹏道:“放心吧,死不了。我这人别的好处没有,就是命大。”停了一下,他问道:“阿云,你这就跟我回去吧?”
霜姑道:“我不回去。羊角峰是我的伤心地。我看到的事物都会让我想起过去,最好不见。”
怒鹏道:“说的也是。那我也不回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霜姑道:“那怎么行?羊角峰怎么可以离开你,今年就是试剑之年,我听罗衣说,你去年举办了一个中秋比武,选择了两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
怒鹏道:“是,一个叫裴韫,是个名家子弟。另一个就是被罗衣救到这里的王子都。两个人都是罕有的奇才。”
霜姑道:“既然如此,你更应当早早回去了。现在距离重九试剑会只有半年的时间了,一点时间都浪费不得。你回去吧,有空闲来这里休息一下,散散心也是好的。”
怒鹏道:“你不会去,我也不会去。我等了二十年才等到你,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你。能跟你两相厮守,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什么试剑会,什么落翮山,我都不放在心上,从今以后心里只有我的阿云。”
霜姑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道:“当年的大鹏鸟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这不是我爱的那个大鹏鸟。因为我的离开,你已经沉沦了二十年,我不希望我回来后你还是这样沉沦下去。”停了一下,接着道:“好吧,我跟你回去。”
怒鹏喜道:“真的?”
霜姑道:“真的。要不然我不就成了羊角峰的罪人了。”
怒鹏道:“阿云,你真好。”声音都有些变调。
接下来两个人开始讨论起准备重九试剑会的事。
云罗衣和子都听屋里两个人不再谈论私情,而是说起正事,觉得可以进去。云罗衣轻咳一声,推门走了进去,子都跟在她的身后也进了门,站在门旁。
只见怒鹏身上盖着被子躺在床上,霜姑坐在床边,见两个人进来,便从床上站了起来。两个人跟霜姑打过招呼,云罗衣便问怒鹏道:“你的伤势怎样?”
怒鹏道:“不碍事,多谢关心。”
云罗衣道:“当然不碍事。霜姑这一剑刺得是很有技巧的。”
屋里三个人听了都是一愣,不明白云罗衣的话是什么意思。
云罗衣道:“你想,一剑将人刺个透心凉,却不要人的命,还能将这人的一身的罪过给刺没了,没有技巧怎么做得到?”
怒鹏和霜姑这才知道云罗衣是在用他们俩刚才说过的话来打趣,一时都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霜姑知道云罗衣一向大大咧咧,不知忌讳,想起刚才还有很多亲密的话也被她听去,唯恐她再说出来,更是局促不安,赶紧找别的话题岔开。幸好云罗衣适可而止,没有让他们俩过分难堪。
随即他们一起谈论起重阳试剑会的事情,这事怒鹏和子都都很少说话,倒是霜姑和云罗衣兴致很高,谈起来滔滔不绝。怒鹏看着她们俩热烈地交谈,争论不休,觉得很是有趣。
看着看着,怒鹏忽然面色凝重,似乎发现了什么特殊的事。他看看云罗衣,再看看霜姑,感觉这两个人的相貌十分相像。他的心一颤,蹦出一个念头:难道她们俩
他曾向霜姑问起过云罗衣的事,霜姑告他说,这是一个弃婴,被自己拾到养大。当时他就觉得霜姑说这事时表情有些古怪,但是还没有往别的方面想,以为她拾到云罗衣时有些特别奇遇。现在两个人都站在他的面前,两张脸相去不过二尺远,正好可以比较着看。
怒鹏惊讶地发现两个人竟然如此相像。世上相貌相似的人有很多,但是那些人没有什么关系而相貌相似的人,大都只是某个局部相似,或者是眼睛,或者是脸型,或者是鼻子嘴巴等等,很少有所有这些方面全都相像的。
但是霜姑和云罗衣的相像很显然不是局部的,从脸型,眼睛,鼻子到嘴巴和耳朵,简直就是一个模子托出来的,如果不是年龄方面的差异,她们俩现在这号相向而立,正好就像是一个人在照镜子。而且,两个人不仅仅外形相似,连神情眼色都有很多是一样的。如果没有亲近的血缘关系,怎么能够如此相像?
怒鹏呆呆地看着云罗衣,心里又惊又疑,又喜又怕,当真是心海翻腾,波涛汹涌,一时间无法静止下来。
霜姑忽然发现怒鹏的脸色不对,看他看着云罗衣的眼神就明白了他的心里,心里也是犹豫不决。既然他已经发现了,干脆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也是好的,可是罗衣怎么办?她能接受吗?她本来打算以后慢慢再把这件事说出来,省得说得太突兀,可能会出什么问题。
这时,怒鹏的眼光又落到了霜姑的脸上,眼光里既有疑惑,又有期盼,甚至可以说是哀求,霜姑心一软,便对着怒鹏点了点头。怒鹏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欣喜若狂,两眼紧盯着云罗衣,一动不动。
云罗衣感觉怒鹏看她的目光很特别,那种目光差不多就是喜悦和慈爱,云罗衣觉得大对劲,扭转头去看霜姑,结果霜姑看她的目光跟怒鹏一样,差不多就是喜悦和慈爱。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怒鹏道:“你你是你是”声音有些发颤。
云罗衣觉得怒鹏的神情很是奇怪,答道:“我叫云罗衣。”
怒鹏道:“阿云是你?”
云罗衣早就听见怒鹏这样称呼霜姑,但还是问道:“阿云是谁?我不认识。”
怒鹏看看霜姑,霜姑表情很不自然。
云罗衣对霜姑道:“霜姑,他说的是谁啊?”
霜姑羞红了脸,忸怩道:“阿云就是我。我的原名叫冷霜云。”
云罗衣道:“冷霜云?这个名字很好啊,既然别人叫你阿云,怎么不让我你叫云姑啊?”
冷霜云无言以对,脸憋得通红。
怒鹏见冷霜云很是尴尬,知道她一定没有将实情告诉云罗衣,心想总有一天是要告诉她的,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告诉她,不然以后更难开口了。想到这里,他轻咳了一声,道:“孩子,你知道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云罗衣道:“是霜姑啊,啊,不对,现在应当叫云姑啦,对不对?”
冷霜云红着脸不吭声。
怒鹏道:“你错啦。她不是你的霜姑,也不是你的云姑。”
云罗衣奇道:“那她是谁?”
怒鹏一字一句道:“她是你的母亲。”
云罗衣愣了,接着又笑了,对怒鹏道:“你怎么为老不尊,跟晚辈开这么大的玩笑。我可承当不起啊。”
怒鹏严肃地道:“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孩子,她真的是你的母亲,生你养你的母亲。”
云罗衣觉得怒鹏太过分了,有些生气,回头去看冷霜云,只见冷霜云也是很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是你的母亲,他是你的父亲。”说着用手一指怒鹏。
云罗衣看看冷霜云,又看看怒鹏,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他们俩的神情都很严肃,看着她的目光都是充满欢乐和期待。她的心里一沉,感觉事情可能是真的。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父母抛弃的,一直把霜姑当作自己的母亲,长大后虽也有过去找亲生父母的想法,但是一提这个话题,霜姑就会惊慌失措,甚至伤心哭泣,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一点当时拾捡自己的情况,后来只好作罢,不再想自己的出神。心想,既然父母将自己抛弃,不管什么原因,他们已经不配再做自己的父母。自己就将霜姑当作自己的母亲,不是挺好吗?
父母这个词在她的心里早就淡漠到无有了,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真的让她感到措手不及。何况一个是自己朝夕相伴的霜姑,另一个更是自己一直想要羞辱的仇人。尤其是霜姑变成母亲,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对她来说,母亲是个虚无缥缈的字眼,是个冷漠不负责任的形象,而霜姑则是实实在在,慈爱关怀的亲人,她不能接受用霜姑来换母亲。
霜姑眼里显出绝望,心里极度挣扎。使劲将头摇了摇,费力地从嘴里蹦出来几个字道:“我不相信。”
但是两个人的神情不容她不相信。云罗衣惊呆了,她站在两个人中间一动不动,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突然大喊一声,转身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