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都见裴韫从树林中走出来,在那片空地上走来走去,嘴里轻声地嘟囔着什么,不时用手挠挠头。
子都心里奇怪,这小子晚上不睡觉,到这里干什么?裴韫这时站在林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似乎在想着什么事。子都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云罗衣先前来到这里,找了一阵便走了,接着裴韫又来到这里,也是到处寻找着什么,难道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不成?难道他们俩跑到这里来练功来了?
想到这里,子都倒盼着云罗衣等不到裴韫,已经回去了。他不愿意看到裴韫再遭受云罗衣的欺负。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嗖,啪,裴韫的头上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用手摸着头,四下里看了一下,叫道:“师姐。”
子都听那声音好像是压抑着惊喜,并不是畏惧。
裴韫叫了两声,没有听见回声,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圆形的东西,举在手里看,那模样似乎是个松球。
裴韫正在月光下看那个打在自己头上的松球,忽然嗤的一声,在他身后的树头上白光一闪,一条人影向着地上的裴韫直扑过去。看身形,正是云罗衣。
子都恍然大悟,怨不得听不到云罗衣离去的声音,原来她并没有走,一直藏身在树上。她曾经用这种办法对付过子都,现在故伎重演,又用来袭击裴韫。
裴韫听到脑后金刃破风之声,来不及回头,脚下用力,身子直窜出去。云罗衣脚刚着地,身形跟着追了出去,手中长剑直向裴韫脑后刺去,前后相去不过二尺远。
裴韫被身后的云罗衣所逼,不敢少用停留,施展轻功拼命地往前跑,直跑出去七八丈远才将腰间的长剑抽出来,但是身后的长剑距离自己始终拉不开,根本没有缓气的机会,更不用说回身招架了。他的做法也根当日的子都一样,一直绕着空地边缘飞跑。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回转了两圈,裴韫不但没有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反而使云罗衣的剑尖距离自己的后脑勺只剩下一尺远。
子都没想到云罗衣现在的功力提高这么快,因为当初在中秋比武中,这裴韫的功力绝不低于自己,而云罗衣在短短的两圈就追近了一尺的距离。子都随即觉得不对,他看云罗衣的速度并没有提高多少,反而是裴韫的功力降了不少。
难道是裴韫因为先前的腿伤,影响了轻功的发挥?但看起来裴韫跑得比较轻松,似乎并没有竭尽全力。他是有意这么做的,看来他一定会采取什么突然反击的杀招。子都睁大了眼睛看着。
果然,在第三圈跑了一半的时候,裴韫上身忽然向下一扑,同时身形向上翻转过来,这时云罗衣的长剑正好伸到他身体的上方,裴韫挥剑一撩,当的一声,将云罗衣的长剑磕开,但是他的身体却没能稳住,径直摔倒在草地上。
云罗衣没想到裴韫会来这一手,长剑被架开,刚要闪身躲避裴韫的进攻,却见裴韫摔倒在地,当即跨上一步,挥剑斩去,裴韫翻身避开,但是云罗衣的剑招源源不断攻来,竟不给他起身的时间,他只得一边举剑招架,一边双脚蹬地,身子往后退去。
云罗衣跟踪追击,始终不让裴韫起身,剑光嚯嚯,不离裴韫的胸腹,紧紧将他压制在地上,不使其翻身。
子都觉得云罗衣未免有些得理不饶人,不过这样的练习确实非常能锻炼人,自己当初能够在中秋比剑会上打到最后的决赛,应当说云罗衣对自己帮助良多。现在云罗衣又用这中办法训练裴韫,子都的心里不由得有种酸溜溜的味道。
子都随即觉得自己未免太小气了,师姐跟裴韫一组当然也是要想尽办法提高他的战斗力,这再正常不过,自己不知道是吃的哪门子的醋。
只这一会儿功夫,裴韫被云罗衣的长剑逼着在地上一直退到了林子边,因为没有看背后的情形,蓬的一声,脑袋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直撞得他眼冒金星,手上劲儿一松,长剑啪的一声被打掉,随即觉得脖子一凉,被云罗衣的剑尖抵住。
云罗衣笑道:“服不服?”
裴韫道:“都已经成这副模样了,还怎么不服?”
云罗衣唰的一声,将剑收回归鞘。裴韫从地上爬起来,用手不停地揉着头顶。
云罗衣道:“怎么?撞得厉害吗?”语气甚是关切。
裴韫道:“没事,还顶得住。”
云罗衣道:“你的功夫比子都差多了,当初我同样用这样的招数偷袭他,他竟然能够在逃走时突然反击,差一点伤了我。”
裴韫弯腰从地上拾起自己的宝剑,道:“王师弟的功夫比我强多了,中秋比武会上,我就是输在他的手里的。”
云罗衣道:“你还不知道吧,子都的功夫都是我教出来的。”
裴韫奇道:“你?”
云罗衣道:“怎么?看着不像吗?”
裴韫赶紧道:“不是不是。我是说怨不得王师兄的功夫那么强,原来是师姐一手教出来的。这么说来,我实际上是输给了师姐了。”
云罗衣笑道:“也可以这么说。”
说着话,两个人一起向南边走去。
子都听云罗衣夸赞自己的功夫好,心里有些美滋滋的。只是自己当时差点伤到师姐,不像裴韫这么狼狈,也正因为这样,那次云罗衣没有这次高兴。他想,师姐是个好大喜功的人,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装得狼狈些,讨得师姐的欢心呢?
想到这里他向两人看去,只见云罗衣一边走一边用佩巾擦汗,而走在他旁边的裴韫一直用手揉着头顶,并没有看到他的额头有汗水的亮光,不由得心里一动。
这小子果然是装的。
子都豁然开朗,怨不得刚才两个人对斗时有好几个地方觉得似乎有问题。一个是在追逐转圈时,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裴韫的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怎么自己没被追上,而他却被追上了呢?
另一个就是他在前扑的时候突然翻身撩剑,这一招用得极其高明,云罗衣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剑绝对可以将云罗衣的长剑磕飞,至少可以远远地荡开,云罗衣的胸前空档大露,自可趁机一剑制胜。可是他那一剑竟然软绵无力,只是轻轻架了一下,不但没有将云罗衣的剑荡开,反而使自己摔倒在地上,陷入十分狼狈的境地。
还有最后裴韫的头撞在一棵树上,撞得确实不轻,可是当他捂着头顶起身时,子都分明看见他脸上有一种古怪的笑,等他转身对着云罗衣时,那种笑容便完全消失了。
子都现在终于明白了,裴韫掩盖了自己的真正实力,故意显出狼狈模样,给了云罗衣十足的成就感,这正好投中云罗衣好大喜功的性格。看来这小子就是用这种手法博得了云罗衣的好感,很快便摆脱了被欺凌的处境。
子都挺佩服裴韫的,同时也代他高兴,说实在要让云罗衣改变她的主意是非常困难的,自己就因为没有处理好,想劝云罗衣停止折磨裴韫,结果弄巧成拙,反而让他受了更大的罪。到底还是裴韫聪明,靠自己的机智赢得了云罗衣的好感。
只见两个人回到了南边树林边,云罗衣在那颗大树桩上坐下来,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对裴韫道:“坐这儿吧。”
裴韫看了看,道:“师姐在这儿,我还是站着比较合适。”
云罗衣嗔道:“罗嗦什么?叫你坐你就坐。”
裴韫不再说什么,挨着云罗衣坐在树桩上面。
子都看了,心往下一沉,感觉浑身不自在,虽然不疼不痒,但是比刚才内息错乱时那阵巨疼还要难受。他在心里反复对自己道:“云师姐就是这样的性格,当初也曾让自己跟她坐在一起,这不表示什么。”可是这样说并没有什么用,他的心里不停地收缩,就像是在痉挛一样,身上一阵儿冷一阵儿热。
只听云罗衣悠然叹了一口气,似乎颇有些忧郁。
裴韫道:“师姐,有什么事吗?”
云罗衣等了一下,道:“没事。”
子都见云罗衣手托着下巴,眼睛看着前面,一动不动。子都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前面有一棵树,树干上有一片发白,正是自己刮下树皮给云罗衣留字的那棵树。
子都心里一热,知道云罗衣现在肯定是想起了自己,只是不知道那片树干上的字还在不在,也不知道自己在云罗衣的心目中是个什么模样,我还是她所喜爱的那个笨拙的师弟吗?
子都透过树林的缝隙,看着并肩坐在一起的云罗衣和裴韫,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曾几何时,如果自己不是那么腼腆,对师姐不是那么敬畏,那么和师姐并肩坐着的应该就是自己了。可是,现在却赫然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阵低泣声传了过来,子都吓了一跳,仔细听时,果然是低泣之声,而且这低泣声,不时被抽噎打断,显然哭泣的人在努力地抑制自己,可是怎么都抑制不住。
不错,这低泣是云罗衣发出的,子都看到她的肩头在微微地起伏,两只手捂着脸,越哭越伤心。
子都惊呆了,不知为什么好好的,师姐突然哭泣起来,而且哭得那么痛,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这种竭力压抑的抽泣,比嚎啕大哭更让子都感到震撼。
师姐为什么突然哭起来了?是什么事让她这么伤心?
还没容他想这些问题的答案,接下来的发生的事让他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能够选择,他宁愿选择去死,也不愿意看眼前发生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