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衣不知为了什么事,突然埋起头来嘤嘤啜泣,听那抽噎的声音,似乎伤心到了极点。子都正在猜测她伤心的原因,忽见裴韫做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当时便惊呆了。
只见裴韫伸出手臂,搭在云罗衣的肩头,搂着她轻轻地摇晃着。
子都心道,坏了,以云师姐的脾气,裴韫这小子不知自重,一定会吃大亏的。
谁知接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云罗衣仍在低声哭泣,而裴韫继续搂着她轻轻摇晃,而且还把头凑过去,似乎在低声安慰云罗衣。
子都一时间完全失去了感觉,不仅看不到眼前的情景,听不到周围的声音,甚至连心里也一片空白。
他突然间陷入空虚之中,飘荡在无何有之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子都才恍恍惚惚从虚无之中回落到现实中。只见云罗衣正在从树墩上站起身,裴韫的手在她的肩头拍了两下,说了两句什么。随即听云罗衣道:“我觉得自己很对不住他。”
裴韫道:“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又没有答应过他什么。”
云罗衣没接腔,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长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天不早了,回去吧。”
裴韫答应了一声,道:“既然你这么想,我会想办法补偿他的。”
云罗衣道:“这样才好。”
两个人并肩离开了空地,走进树林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子都似乎还在随着空虚之流悠悠飘荡。
夜风在树林间穿行,轻轻摆动着他的衣襟,明月从身后照过来,将他的身影投在草地上。他看着草上面长长的瘦影发怔,过了好久,才恍然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影子。
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就是空虚。感情没有,思绪没有,感觉没有,甚至五脏六腑四肢身躯都化为了云烟。他从僵尸变成了空壳。
接着便是极其沉重心。这心一直向下沉,一直沉,一直沉到了十八层地狱,还没有停止。
他觉得六神无主,惶惶不安,眼珠不停地四下瞧着,似乎想要找到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处所。但是他什么也没看到。
他非常奇怪,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感到痛苦,而只是失去了自我。他想,如果能哭一场就好了。可是,他也哭不出来,只是感到嗓子眼里十分的干涩难受。
这是怎么回事呢?或者是自己在做梦吧,梦魇的时候,总会出现不能动的症状,他现在就不能动。要是一场梦魇该多好啊。他想,自己从梦魇中醒过来后,一定要好好陪着师姐,顺着她的性子,讨她的喜欢,决不会在沉迷于修炼之中了。师姐肯定会原谅我的,从今以后,我们俩相亲相爱,就像是在薜萝涧里那样。
云罗衣的话又回响在他的耳边:“我觉得自己很对不住他。”这个他是谁呢?不会是裴韫,裴韫就在她的面前。那么是怒鹏呢,还是霜姑呢?虽然极端不愿意,他还是想到了自己。
不会是我吧?她一直都对我很好,怎么会对不住我呢?子都想了好一会儿,只想到了自己对不住云罗衣的事情,并没有想到云罗衣有什么对不住自己之处。
那她说的可能是将会有对不住我的地方。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是一沉。接着又是好一阵空洞虚无。
难道师姐变心了?他要跟那个姓裴的小子好了,不要她的师弟了?他的心在滴血,可是并没有一点痛苦之感。自己早该想到这一点,可是自己偏偏没有想到,裴韫长相俊美,举止儒雅,风度翩翩,任哪一点都比自己要强的多,师姐跟他在一起久了,怎能不被他的神采风韵所吸引。
他想起云罗衣刚开始对裴韫变好时,曾经有不少人在自己身前背后说了许多话,什么天造地设,金童玉女,千里姻缘之类的话,不管是出于善心还是歹意,这些本该让自己感到刺疼的话,自己却全都当做耳旁风,一笑置之。自己当时甚至还暗自庆幸,为裴韫感到高兴。如果当时自己为什么自己当时就没有感觉到危险的苗头呢?
因为自己要避嫌,因为自己要修炼那把该死的破斧头,就因为这些,自己竟然一个多月没有跟师姐说过话。
这时他真是恨死那把斧头了,恨不得现在就过去把它丢到深涧之中。他甚至以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看待自己现在的情形,觉得自己走火入魔,有似僵尸,真是活该。既然你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人,那就该受到惩罚。可是一切都晚了,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了。
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自己想象的。子都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喊道,师姐什么时候对自己说过什么决绝的话吗?师姐刚才对裴韫许诺过什么吗?没有啊。所有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罢了,都是自己的痴人说梦罢了。自己为什么要为那些本不存在的事情苦恼啊?真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不觉又笑了起来。
就这样,子都一会儿自悲自苦,一会儿自惊自喜,一会儿自伤自怜,一会儿自我开解自我安慰。真是肠一夜而九回。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晨风思思,小鸟啾啾。
子都双腿一软,扑通,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双手抱着头,痛苦不堪。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自己能动了,站起来伸胳膊踢腿的活动了一下,除了四肢有些僵硬外,并没有别的不舒服的感觉,以为已经没事。
他并不知道自己全身经脉业已被错乱的真气造成重伤,天亮时穴道之所以能够解开,完全是拜托了云罗衣和裴韫演出的那一幕。他们二人那种亲密的情形,让子都彻底忘记了自己,失去了自我,魂飘于无何有之乡,这在感情上是痛苦到极点,糟糕到极点,但是却正好与内功修炼时的无欲无求,忘情忘我的境界相通,所以全身被封的穴道竟能够在一夜之间豁然而解,不然,子都还不知道要在这人迹罕至的荒林里挺立到什么时候哩。
子都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或许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糟,还可以挽回,自己要找师姐好好谈谈,不管她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师姐一定会原谅我的,我们俩就会和好如初。以后我不会再因为别的事忘了师姐,我会加倍地补偿的。
想到这里,子都便急着要下山赶回扶摇台,他要早早见到师姐,把自己的心情向他彻底倾吐一番。
他拾起脚边的断金剑,然后走到前面,从草地里捡起破天斧,举在手里看了看。破天斧好想知道它现在成了罪魁祸首,那股凉气刚刚爬到子都的手腕,倏地缩了回去。
子都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扔掉你的。这事只怨我自己,跟你没有关系。”
他把破天斧插在后腰,提着断金剑离开小树林,绕过那块大石头,跨过小溪上的独木桥,急急向扶摇台走去。路上,子都以后好几次失脚,差点摔倒在地,他觉得四肢僵硬,脚下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以为是站了一夜的缘故,并没放在心上。
刚走到池塘边,就见到常虹在大门口东张西望,一见他走过来,便急急向他招手。子都走到跟前,还没问常虹什么事,就听常虹埋怨道:“你死到哪里去了?遍世界找不到你。”
子都道:“怎么,有事么?”
常虹一边往院里走,一边气哼哼道:“有事?可不是有事。你是贵人多忘事,十天之前就告你说,昨天下午又专门嘱咐了你,谁知道你还是唉。忘事的人是你,倒霉的人是我。让我叫你,我就知道你肯定不在屋里,果不其然,害得我到处乱转。”
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在子都身上,他不来,黎清便让应门小童去找,所以常虹窝着一肚子火。
子都赶紧陪着笑脸问道:“到底什么事?”
常虹回转头看着子都,眼里全是惊奇和疑惑,他不明白眼前这人到底是怎么啦,是真的脑筋不好使,还是在装糊涂。要是装糊涂,那他就太可恶了,要是脑筋不好使,那他那么高的功夫是怎么练成的?于是道:“什么事吗?我也忘了,到了讲武堂自然会知道。”
两个人进了讲武堂,只见扶摇台的正式入门弟子,都在,大家静坐在两边,正在听大师兄黎清讲话。子都走进堂内,在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下。黎清瞅了他一眼,没有说他,但是不满之情已表露无疑。
子都不敢再看黎清,头转向一边,心里有事,也没听清黎清说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一直紧盯的那人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子都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他在躲避黎清的目光时,有意无意地将头转向了云罗衣。
只见云罗衣今天的衣着与往日不同,经常穿在身上的那袭红衣不见了,换了一件深褐色上衣,淡绿色的罗裙,看上去极为显眼。她的头发似乎也着意梳过,头发乌黑油亮,鬓角斜插了一朵欲开还闭的水莲花,衬着星眸玉颜,越发显得娇艳动人。
子都看了心里不由得一动,心道,师姐一向大大咧咧,从不在意衣着仪表,怎么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
子都见云罗衣的目光不时地瞟向她身旁的人,子都向她身边看去,只见她身边坐着的那人也是正襟危坐,仪表端庄,衣履鲜明,风采都雅,看上去同样的风采照人。
那人正是翩翩公子裴韫。
就在这时裴韫不经意地回头看向云罗衣,两人的目光一碰,裴韫微微一笑,而云罗衣却低下头去,脸上布满了红晕。
子都见了云罗衣这副神情,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一头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