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从石旁轻轻流过,掀起了几缕长发,在子都的脸前上下摇摆。他心想,这情景似乎在哪里见过哩。可是那是谁的秀发?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身边的声音又响起:“师弟,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你成了什么模样,也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师弟,我会永远保护你,照顾你。如果你听得懂师姐的话,那就转过头来对师姐笑笑。”
子都一直盯着天空,可是那双燕子再也没有回来。
她道:“我现在只盼着师弟的病早日好了,我们一起去参加重阳试剑会。我会跟爹说的,不管你的病好不好,都要让你去参加试剑会。我知道你前一段时间练得非常刻苦,我知道你有一颗不服输的心。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到时候咱们姐弟俩一起并肩战斗,把什么落翮山、碣石岭的幺魔小丑全部扫荡干净。”
她说到这里语气相当的激动,一只手抓着子都的胳膊摇了两下。
她接着道:“我知道你永远都有一颗不服输的心,重回落翮山也是你的愿望。你的身体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好,我想借你的断金剑一用,如果你到时候还不能上场,那就让裴韫拿着你的断金剑上场,他用断金剑打败了对手,也就等于是你打败了对手。这样,你就等于一直跟我并肩作战,你说好不好?”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只有夏蝉在扯着嗓子不知疲倦地嘶叫着。刚才那阵微风过后,一切又归于静止。
那人从子都身旁站起来,讪讪道:“好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吧。以后要注意身体啊,不要累着了。还要不要和那么多酒。我走了,你一切多保重。”
窸窣的脚步声渐去渐远,不一会儿便消失了,四周又是一阵寂静。
没有风,只有骄炎的阳光无情地烤炙着大地。
好一会儿,子都坐在那里一动没动,就像是泥塑木雕。
他终于站起来了,一手扶着石头,一手拄着竹杖,一点点挺直了身体。他感到阳光十分耀眼,不觉一阵眩晕,摇晃了一下,稳住身形,仰头向天,张开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踽踽走下山坡,弯腰背起那一大捆柴,迈步向山下走去。
这时,从大石头后面转出两个人来,看着子都一颤一颤的背影。
其中一个男子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少年英雄?”语气里满是嘲讽意味。
他身旁的女子道:“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男子打断她道:“不管什么原因,也不该沦落到这个地步。如果这时英雄好汉,那就绝不应该向任何压力低头。”
女子生气道:“我请你来干什么来啦?难道是让你来说风凉话的?你要是不想管就走,我还不稀罕哩。”
男子笑道:“哎呀,生气啦。我不知道这样的窝囊废有什么好,除了能喝酒能入我的法眼外,简直没有一点可以提起来的。妹妹为了他竟然要跟亲哥哥翻脸。”
女子道:“你还说?再说我可真翻脸了。”
男子似乎真的害怕妹妹翻脸,赶紧道:“不说啦不说啦。不过咱先说好,我只是答应帮忙救他的命,可没有答允他做我的妹夫。这要让父亲看见了”
女子跺着脚,道:“你这是不说?以后嫂子有事,看我还管不管。”
男子听她说不管自己妻子的话,似乎很有些慌乱,道:“好好好,我完全按照妹妹大人的指示办还不行?请妹妹大人消消气,笑一笑。”
回转头,男子又自言自语道:“早晚我会把这醋坛子打碎给你看看,到那时她才知道我的厉害。”
两个人一起绕过扶摇台,追着子都向山下走去。
子都走过扶摇台的大门口,忽然停住,他把柴捆放下来,从腰间摘下那把断金剑,拿在眼前看了看,用手把上面粘的泥土和草叶拨掉,然后回头走进大门,来到一个小院子里,走到一个挂着纱帘的门前,把剑靠在门口,没有吭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子都背着柴捆,到了山下的市镇,直接走到他常去的那家酒店,把柴捆放在门口,将绳索解下来拴在腰间,把杖头的酒葫芦摘下来,站在门口等着小二来给他打酒。小二看见了,赶紧过来,接过他手里的酒葫芦,道:“掌柜的说了,叫你到里面喝杯茶再走,大热天的。”一边说一边往里走了,也不往里让子都。
子都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等着。酒店里面忽然起了一阵争吵声,接着一个人从里面被人直贯到街上,扑通,摔了个仰八叉。
子都见那人手里抱着一个跟自己一样的酒葫芦,脸红通通的,两眼乜斜着,细细直乐,一副醉不可支的样子。那人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一身衣服倒是挺干净的。他翻转身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是手脚不发使唤,一起一跤,连起了四五次,结果连摔了四五跤,可是他还是不停地嘻嘻傻笑。
掌柜的站在门口大声喝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这样的地皮来吃白食。给我狠狠打,将他的心肝五脏打出来,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几个店伙计高声答应,揎拳捋袖,上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人被打得在地上翻来滚去,但是却将那个酒葫芦死死抱在胸前,低头护住,唯恐那些人把酒葫芦打坏了,对自己落在自己身上的雨点般的拳脚却并不在乎。
子都看了那人的样子,想起了云罗衣跟自己抢酒葫芦时的情形,心里不由得便起了同情。他跑过去,挤进那几个店伙计里面,伏在那人身上,护住他。
一个店伙计伸手去拉子都,道:“你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可恶,还要护着他。起来,今儿个俺非叫他吃个饱饱的。”
子都护着那人上面,不起来,店伙计就用脚踢子都身下的那人,子都就伸着胳膊去挡,但那些人不依不饶,一边找缝隙踢打,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叫你吃白食,叫你吃个够,尝尝老子的精拳头。”
子都见拦不住那些人,便把手里的酒葫芦举了起来。一人叫道:“嘿,你什么意思?是要用你的酒来替这人还账吗?”有一人道:“你可要想好啊,这人是个无赖。你辛辛苦苦砍柴换来的酒,没必要提这种人擦屁股。”另一人道:“算了算了,既然这位小哥为他求情,咱们就给小哥一个面子。”
有人接过了子都手中的酒葫芦,几个人转身走回去,把子都的酒葫芦递给掌柜的。掌柜的接过子都的酒葫芦,见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想了想,大声道:“这位卖柴的小哥是小店的老主顾,既然他出面说话,这个面一定要给,小哥的酒请交还给他,饶了那厮吧。”
一个店伙计拿着那个酒葫芦,走过来交给子都,又踢了那人一脚,道:“算你运气,遇到了这个好心的小哥,赶紧夹着尾巴跑吧。不要再让老子看见你,不然见一回修理一回。”
子都见店里的人都回去了,便把那人扶起来,见那人脸上没有伤,长相颇为英俊,并不像是个沦落的混混儿,可能有别的原因。便道:“没事了,老兄,你赶紧走吧,不然那些人见了你可能还要打你。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了,酒喝多了会伤身的。”
没想到那人听了不但没有感激,反而将眼一翻,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难道那是尿壶?”
子都被他问了个张口结舌,他舍着自己的身子保护了那人,还把自己辛苦得来的酒替他还账,这人竟然这样不知好歹的话来,子都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双眉一立,就要发作。
那人见子都忽然双眉倒立,似乎就要发火,用手指点着子都道:“你骂,你骂。你要是能骂出一句来,我请你喝三大碗。”
子都被那人一激,刚刚冒起来的火气反而又消了。他想,这人说得不错,我有什么资格说他?自己现在沦落到这种地步,还去对别人指手画脚,真是不自量力,没有自知之明。
那人见他默然不答,冷笑道:“我谅你也没有这个胆量,像你这样的窝囊废,也只有给别人瞧不起。”
子都听那人话中有话,好像对自己的情形很是了解,心里颇有些吃惊,但是他很快便不再去考虑这些。所有这些事都让他烦,他要赶快离开这里,回到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子都不再理会那人,站起身,扭头走了。他听见那人在身后不停地冷笑,但是他始终没有回头,径直走出市镇。
等他走上通往羊角峰的道路,路上行人稀少,他老是觉得背后不远处,总有一个人跟着他。但他并没有理会,只是走自己的路。
那人一直跟到半山腰,子都坐在路边的树荫歇脚,那人便也停下脚步,站在离子都不远的地方,掀起衣襟忽哒忽哒地扇风,不时用眼睛飘着子都。
子都见那人正是在酒店被打的吃白食者,知道那人不知好歹,便不去理会,自顾自坐着歇息,想等汗落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