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都弹了一首《失魂引》,自以为弹错了,很不好意思,没想到那人听了以后大加夸赞,接着又慷慨激昂地发了一通庸才天才的议论,子都还没弄明白他的真实意思是什么,那人径自跳下石头走了。
子都在后面追了一段也没追上,惦记着石上的奔雷琴,便独自赶了回去。到了石上,看着琴发了一会儿呆,也没有心情再弹,收拾了一下东西,早早赶回扶摇台去了。
从那天以后,子都再没见过那人,不过隔几天,那块大石上就会放着一葫芦药酒,还有那只九瘿杯。子都喝完了,将空葫芦放在石上,再来是已经不见了。子都觉得这人真是奇怪,就因为自己弹了一曲,便不再跟自己见面,可是又经常这样给自己送酒。
子都曾经想办法跟那人见面,他感觉那人就要送酒来时,便整夜守在大石头旁边,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石上,可是仍然没有见到那人的踪影,而到天亮时,那人的酒葫芦竟然端端正正放在石上。
经此一来,子都知道,如果那人不想跟自己见面,那么自己无论想什么办法,也不可能见到他,便顺其自然,放弃了跟他见面的想法。
从此以后,子都便一直是一个人练琴,不到十天,已经将那首《失魂引》弹得滚瓜烂熟。再下来,子都在弹奏《失魂引》时,常常不自觉地按照自己的理解和心情去弹,不要说跟那人教的不一样,即使跟自己以前弹的也不一样。
想起那人曾经说过的话,子都也不刻意去改,仍是一如既往地随心所欲的弹奏。这样,虽然只是一首曲子,但是因为时地气候和心情不同,所以弹奏出的曲子也不大相同,竟然能时时翻新,竟像是无有穷尽之时。
再有半个月的时间,子都在弹奏《失魂引》时,经常会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一股暖气在缓缓地流动。这股暖气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等到子都明确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变得比较强势。每当乐声想起,这股暖气便沿着经脉开始缓缓流动,流动的速度和强度,竟是随着乐声的变化在不停地变化。而这种情形,在喝过那人送来的药酒之后就更加明显了。
子都觉得这可能跟自己这段时间经常练破天斧有关系。子都近来的精神越来越好,砍柴用的时间便越来越少,而且背着柴捆下山时也感到步履轻松,所以便有了很多空闲时间。
闲来无事,他便拿起破天斧演练一番,虽然没有内力,他也不敢十分用力,但是久而久之,说不定由外而内,自然练出一股内力来。感到自己体内有真气的存在,自己当然十分高兴,不过他仍然不敢使用这股内力,怕一不小心,再出现上次那样走火入魔的情形。
这股内力比较奇怪,它好像不是产自上下丹田,而是停宿在经脉和各处穴道内,平时泊泊然,洋洋然,似有若无,并不十分明显,只有在他弹奏《失魂引》或者舞动破天斧时,才会随着节奏或招式渐渐显现,缓缓流动,等到他停止弹奏和演练,这股内力便又重回静止状态,不再有任何动静。
他曾在演练琴曲和斧招之后,试着运用这股内力,结果感到丹田中仍是空无一物,经脉中也是静荡荡的没有任何迹象可循。子都感到很是奇怪,这股内力时有时无,似乎只是在弹琴和练斧的时候才会出现,而对归藏洞和扶摇台的修炼之法没有反应。
渐渐地,破天斧上的那股凉气也有了回应,在他演练斧招进行到酣畅淋漓之处,体内的暖流快速流转,越来越强,就感到紧握在手中的斧柄忽然一凉,接着那股凉阴阴的气息慢慢传到他的手上,经由手臂,肩头,渐渐地弥漫全身。再练一会儿,凉气跟暖流逐渐融合,合二为一,成为强劲粗壮的一体。
两股气流虽然合二为一,但是暖者自暖,凉者自凉,并没有成为不分彼此的浑然一体,不像过去运用归藏洞和扶摇台内功时的情形。就这样一暖一凉两股内力纠合在一起,在他的全身经脉游走,既温润着他受伤的穴脉,又振奋着他麻木的精神。
就这样,子都每天鼓琴练斧,体内的暖流越来越浑厚,从斧柄传来的凉气便也越来越多,温凉二气纠合在一处,在全身各处经脉穴道运行,然后又停在穴脉中,消失在穴脉中。
一开始子都对这股杂合的内息的不断强大还心生疑虑,唯恐它突然失去控制,流窜危害,后来见它并无任何烦躁不安的迹象,便渐渐放了心。只是他仍然不敢强运这股内力,只是任由它自然而然地发生,自然而然地运行,自然而然地消失。
这天下午,子都穿过树林,来到那块大石头旁,只见那人的酒葫芦放在上面。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好笑。这人也真是怪,各个三四天便来送酒,却又不跟我见面。
他上到石头上,盘膝坐下,拿起酒葫芦,只见下面还有一张纸。他拿起那张纸,上面写着:“为兄有事,近期不能再来。贤弟务必将《失魂引》练好,于你身心有益。珍重。”
子都心里一阵失落。那人虽然后来从不露面,但是子都总觉得那人并没有离开自己,说不定就藏身在周围不远处,看着自己的练琴。只是他的性情很是奇怪,不知什么原因说不见面,便不见面。现在看到纸条上的字,子都觉得好像一个要好的朋友分手,不由得涌起一股恋恋不舍之情。
他将琴弦调好,先弹了一首《高山流水》,自觉巍巍峨峨,若高山之挺立,洋洋茫茫,若流水之奔涌。一曲弹罢,忽听得清风飒然,群鸟杂鸣,抬头看时,只见树梢轻轻摇摆,十几只小鸟在崖壁上空盘旋飞鸣。自觉琴艺又上了一个层次。
子都心里非常高兴,拔掉葫芦塞,斟满九瘿杯,一饮而尽,站起身来,从背后抽出破天斧,跳下石头,就在石前空地上演练起来。
一套斧法演完,体内真力鼓荡,一时竟然难于平息。子都意犹未尽,登上石头,连喝了两大杯,然后捧琴上膝,闭目静默一会儿,开始弹奏那首《失魂引》。
这一次不同以往,子都恍然回到了过去,从前的种种悲喜哀乐俱呈心头:在介山的童年生活,离家后到善兽谷的离奇遭遇,乘星河槎逆流上天河,打伤天官,被追击掉落归藏洞,跟着魔教长老展如学艺三年,重出世间,为救紫衣女,与天梯山小道士拼死争斗,后来被怒鹏救到羊角峰扶摇台,在这里,经历了他人生中至今最最幸福的快乐,最最痛苦的悲哀
子都心海波澜起伏,双手尽情挥洒,体内真力回转排荡,似有不可遏制之势。乐曲从开始的平静,接着渐趋激昂,进而转向缠绵悱恻,然后是一段沉郁顿挫,最后竟然就像当初乘星河槎溯流而上,整个乐调逆势上扬,犹如鹰击长空,俊鹤冲天。
在情感和内力俱臻巅峰之际,子都右手五指并拢,在七弦琴上猛然一划,七根琴弦同时迸发出强劲的高音,犹如蛟龙长吟,划然而起,倏然而止。又听面前轰然一声,接着碎石纷飞,尘雾弥漫。
子都吓了一大跳,赶紧俯伏在琴上,双手抱头,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琴。只觉的身上被从空中落下来的碎石砸了好几下。等到碎石落尽,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子都才慢慢直起身来,展目向四下里一看,不由得长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拢。
只见四下里一片狼藉,碎石尘粉落满一地,还有一些断草败叶尚在空中悠悠飘转。
他心中一片迷茫,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看情形很像是这里刚刚遭了雷劈,将正对着他的一块突兀的山石劈得粉碎,连带山石周围的草木也都遭了殃。方圆一丈之内,几乎没有完整的草树。
子都暗暗叫一声侥幸,幸亏这雷劈在那块山石上,如果再向这边偏离二三丈的距离,不要说正劈刀自己身上,这样的雷霆之威,就是稍稍被他波及,怕不被击成粉身碎骨?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他抬头看看天空,却见天上清空湛湛,朵朵白云悠悠飘动,并没有一处阴云,怎么就会突然响了炸雷呢?难道真的有什么晴天霹雳不成?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不太荒谬的解释。
子都将那块蓝花布抖搂干净,将琴放到布上,站起身来,走到一边将身上的尘沙拍打掉,然后从石上跳下来,踩着碎石断枝,走到前面被炸毁的大石头那里。整整一块两丈多高的坚硬岩石,现在突然踪影全无,连下面的大岩石也被轰出了一个一尺多深的小坑,里面的岩石全呈粉碎状。空气中似乎还飘荡这一股烈火迅雷的焦糊味。
子都面对如此触目惊心的场景,不由得想到,大自然的威力真是不同寻常,与之相比,人的功夫无论修炼到何等地步,又怎能及得这雷霆之威的一小半。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阵怃然。就在他茫然出神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子都愕然回头,只见在距离他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下,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正在哼哼唧唧挣扎着从草地上爬起来。
老者一边使劲地咳嗽,一边揉着眼睛,破口大骂:“这是哪个遭雷劈的不安好心,干这缺德事,将我老人家五十年不曾做过的美梦给打断了。他要是不能完好无损地赔了我的美梦,我一定要将他蛋黄捏出来当鸡子炒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