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都为了练习弹琴,在远离天羽宫的偏僻山区找到了一个十分幽静的小谷,在谷中尽情演奏了一番,这才兴尽而归。
翻过了两道山脊,距离天羽宫已经不远,再过一道山脊,就能够看到天羽宫,子都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欣赏山上的景色,心情甚是舒畅。
正走之间,忽然听到左边传来说话声,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很是激动。子都当下停了脚步,侧耳倾听。
只听一人道:“这里很幽僻,不会有人来,你可以把事情说清楚了。”
另一人道:“你要我说清楚什么?”
开始那人嘿嘿冷笑不止,两人一时不说话。
子都听两人的声音,竟然是师父怒鹏和师母冷霜云,却不知他们跑到这里来说什么事情,听师母的口气好像很不和善。虽然跟师父师母说话的地方隔着一片山石,但子都还是怕被发现,见身旁不远处有一颗粗大的乌桕树,便蹑手蹑脚走过去,隐身树后。
只听冷霜云道:“既然你非要我说出来,那我就说出来。为什么那个贱人突然回来了?”
怒鹏道:“哪个贱人?”
冷霜云道:“装什么糊涂。难道你还有很多贱人,自己都记不清了?”
怒鹏道:“阿云,你不要这么出口伤人好不好?”
冷霜云道:“怎么,心疼了?”
怒鹏没有说话。
冷霜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哩。”
怒鹏道:“你要我回答什么?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会回来?自从她离开落翮山,我就没有见过她一面。你让我说什么?”
冷霜云道:“你倒撇得干净。那为什么她前脚到,你后脚就跟来,好像约好了一样?”
怒鹏道:“这个这个可能是凑巧吧。阿云,你不要这么疑心重好不好,从你回来到现在,我对你的情意,你还不明白吗?”
冷霜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装出来的。就算你对我好,可为什么见了那个贱人,你高兴得合不拢嘴?”
怒鹏道:“我什么时候合不拢嘴了?几十年没见面的师兄妹,见了面当然高兴,你让我见了自己师妹哭丧着脸就好了?”
冷霜云道:“我倒是想让你哭,可你也得哭得出来啊。一到这里,你们俩就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不是这不是”冷霜云气得说不下去了。
怒鹏道:“那不是大师兄给安排的吗?我预先又不知情。”
冷霜云道:“我正是要跟你说大师兄的事,为什么大师兄跟你提起那贱人的时候,是那样一副神情?”
怒鹏道:“什么神情啊?”
冷霜云道:“什么神情你自己还不知道?非得让我说出来恶心?”
怒鹏道:“阿云,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好不好?”
冷霜云道:“是我在折磨我自己,还是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我自己孤苦伶仃地受了那么多罪,到头来还是”
一阵低泣声响起。
怒鹏柔声道:“阿云,我知道你受了不少苦,咱们好不容易破镜重圆,正应该欢欢乐乐地过好日子,不要因为外人破坏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你你不要哭好不好?你说吧,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冷霜云立刻停止了哭泣,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说话算不算数?”
怒鹏道:“怎么不算数?”
冷霜云道:“我要你从现在开始,不跟那个贱人见面,不跟那个贱人说话,也不许你心里想她。”
怒鹏道:“我不会再想她的。我现在有了你,怎么还会再想别人?”
冷霜云道:“你心里想不想她,别人怎么知道?”
怒鹏道:“我没想,你一定要说我想了,那我也没有办法。”
冷霜云没有答话,好像是被怒鹏给说住了。过来一会儿,她道:“那么见面和说话的事呢?”
怒鹏叹了一口气道:“阿云,你也知道这是做不到的。我们是师兄妹,怎么能不见面,不说话呢?就是你也不能不跟她见面说话吧?”
冷霜云急道:“这么说你们是一定要见面了?”
怒鹏道:“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背着你跟她见面,正常的会面却是避免不了的,这点你一定要理解。”
冷霜云没有说话。
怒鹏道:“阿云,咱们的年纪都不小了,而且还都受了那么多年的苦,现在咱们好不容易团聚,还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儿也不小了,也快要嫁人了,咱们不要再为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自寻烦恼了,好不好?”
冷霜云仍没有说话。
怒鹏接着道:“不错,我们俩以前确实有过一段但是那都已经过去了,着二十年的时间,我的心里只有你,我一直在想你,担心你,盼望你,从来没有想过别人,这点心思对日可表。你还在担心什么呢?我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呢?”
冷霜云似乎被怒鹏的话打动,语气变得柔和,道:“南哥,我也不是不相信你,我也知道你对我的一片心意,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那个她,我就心慌意乱。我真的怕再失去你。南哥,你虽然不去找她,可是万一她要来找你,那怎么办?”
怒鹏笑道:“阿云,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啊,当年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既然我最终选择了你,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就是超过了其他所有的人。别人有什么想法,我管不了,但是我怒鹏绝对管得了自己。我对天起誓,我会一心一意对待我的妻子,绝不再和任何一个女子有感情上的瓜葛。若违此誓,有如此树。”
耳听一声惊叫,喀的一声轻响,只听冷霜云埋怨道:“我有没有说不相信你的话,干嘛发这么毒的誓言。你看看,这么好的一株丁香树让你给糟蹋了。”
怒鹏道:“我的心意你已经明白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我还有跟大师兄他们商量明天祭师祖的事。再说咱们两个在这个地方,让晚辈们见了也不好看相。”
冷霜云:“我就高兴这么做,有什么不好看相的。就兴他们年轻人打情骂俏,上年纪的人来句悄悄话都不能说?”
嘴里这样说,两个人还是离开那里。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子都听了师父师母两个人的对话,心想,原来师父师母也有竟然有这样一段感情波折的经历。在薜萝涧里,他跟云罗衣偷听两人谈话,只知道他们夫妻反目,分离了二十年才得冲锋,并不知道分离的原因是什么,现在看来师父当年除了师母之外,还有一个意中人,而且就是师父的师妹,现在住在东厢房的鸣凤师叔。怨不得前天刚住在这里,就有人听见师父师母两人争吵的声音,师父还严禁弟子跟东厢房的师姐妹来往,原来这里还有一段感情纠葛。
听师父刚才所说的话,当初师父出于某种考虑选择了师母,但是对鸣凤师叔不能完全忘情,所以才有了那一场导致二十年分离的夫妻反目。现在夫妻刚刚破镜重圆,而鸣凤师也恰恰在此时出现,这就师母心中很不愉快,并且产生了疑心。
师母无疑是爱师父的,但是提出的条件未免太过分了,她要师父不跟师叔见面说话,这怎么能够?更不用说心里想都不让想了。看来当时二人的反目也跟师母的心小多疑有关系,如果师母的心量放大些,说不定就会免去这二十年的孤独寂寞。不过,道理是那个,感情的事说得清是一回事,做得出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明知道师姐不可能回头,自己的希望不过是更深的绝望罢了,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自拔。想到这里,不免有些自伤自怜,自怨自艾。
适才听师父说师姐不小了,快要嫁人了。难道他们已经订婚了,怎么自己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自己这些天犹如行尸走肉,完全把自己封闭在虚幻的想象里,跟外面的世界彻底脱节,什么也不知道。
他想,这样也好,正好可以让自己做个了结,彻底告别这一段痛不欲生的感情生活。虽然这样想,子都心里却难受极了,怔怔地站在乌桕树下,泪水潸潸而下。
过了一会儿,他擦干泪水,长出一口气。心想,不知鸣凤师叔现在还爱不爱师父,是不是像自己一样明知道眼前是绝望的陷阱,却还是心甘情愿要往里面跳。想到这里,不由得起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受。如果有机会,倒像去拜会一下这位师叔。
他离开乌桕树下,转过那一片山石,来到师父师母刚才说话的地方,只见地上的草有践踏的痕迹,一棵胳膊粗细的丁香树从中间折断,看样子似乎是被一掌击断的,上半截树干歪倒在地上,但是跟下半截树干没有完全断开,还有三分之一连在一起。
子都看着那棵丁香树,这是师父发誓是作为证明斩断的,可是丁香树知道什么呢?却无辜成了牺牲品。子都忽然起了个想法,便四下里找,找到了一种叫做抓地蔓的草,便从地上薅了一大把,将他们的长蔓变成一条绳子,过去将丁香树折断的上半截小心翼翼地扶起来,认真对好,然后用草绳将斜着断开的树干绑起来。
绑好了树干,子都退后两步,盯着树看了一会儿,心想,要是这棵树能够重新复活,那我跟师姐就能够重归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