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幽谷琴音

子都见她小小年纪，心思竟然如此深沉细密，把一个偶然的事件想得这样复杂。笑道：“师妹，你想得太多了。我现在身上一点内力都没有，根被不能上场比武，这次来这里是来增加见识的。”

紫英将嘴一撇，很是不悦，道：“师兄，我来找你，就是想真心跟你交个朋友，所以我说的都是自己的心里话。没想到师兄说话这样闪闪烁烁，不尽不实，不免让小妹有些寒心。”

子都见她生气的样子很是好看，比她笑的时候少了一股精灵之气，这让他比较喜欢。道：“我说的都是真话，师妹要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好在明天就会知道。”

紫英两眼紧盯着子都看了一会儿，似乎是要看透他的心里。口气一转道：“好吧，我相信你。试剑会只有两天的时间，一结束，大家就要各奔东西。”她叹了一口气，“刚刚认识，便又要分离，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跟师兄再见面。”

子都见紫英小小年间便这样多愁善感，听她语气低沉，显得很是落寞，不由得也受了感染，道：“只要有缘，肯定会再见面的。”

紫英听了子都的话，转忧为喜，道：“你说我们俩是不是有缘人？”

子都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希望我们能是有缘人。”

紫英道：“但愿如此。”她低头看着地面，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刚要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叫声：“紫英，紫英，这死丫头跑哪儿去啦。师父急着要找她呢。”

紫英听了，赶紧站起身来，道：“师兄，师父找我有事，我得去了。”说着话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对子都道：“师兄，你要是不上场，明天可要过去给我加油啊。”

子都点点头道：“我一定去。”

紫英听了嫣然一笑，道声谢谢，便转身走了出去。

子都坐在那里没有动，心想，来这里结识一个朋友也不错，只是这个姑娘心眼太多，自己恐怕应付不过来。后来又想，就像她说的，试剑会结束以后，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再加上师父师母和鸣凤师叔之间又是那样一种关系，只怕见面的可能还是微乎其微。

吃过晚饭后，大师兄通知各人到师父的屋里去，却没有对子都说。子都心想，这样正好，他们一定是在一起商讨明天比武的事，自己不上场，又不懂什么武功战术，到了那里只有碍事，不去更好，再说自己还有行动。

他怕黎清一会儿再回来叫自己，便关上门，早早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只见夕阳衔山，余晖满天，地下的光线已经暗淡。子都见门外阒无人迹，想来大家都在准备明天的试剑会。

他记得在山上时，云罗衣曾经对自己说山下有人把守，心想，不如还是先向小谷方向走，到了那里再沿早上走过的路去祖师殿。因此便向着东边的山坡走去。

登上了第一道山脊，子都想起那棵丁香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便走过去，转过石头。见那棵丁香树安然无恙，折断处被草绳绑得很结实，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复活。

看着这株丁香树，子都不觉想起了昨天在这里听到的师父师母说过的话。师父师母为了鸣凤师叔反目成仇，一别就是二十年，好不容易破镜重圆，没过几天幸福日子，却又因为鸣凤师叔的出现，又起了波澜。男女之间的感情，为什么这么脆弱？经不起一点点碰击。如果所有人的情感都要经过这样的波折和苦难，倒不如没有情感的好。

他想起了见到云罗衣之前，自己虽然也曾有过忧愁，但却从没有对未来失去过信心，更没有被任何危险和困难打倒过，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开朗自由啊。遇到云罗衣之后，自己以为自己将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谁成想，没有多久，自己突然从天堂一个跟头栽到了地狱，由天下最幸福的人，倏忽变成了天下最痛苦的人。

现在明知云罗衣已经移情别恋，自己却仍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在丁香树前，双手十指相扣，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丁香树啊丁香树，请你显显灵，要是我跟师姐能够重归于好，那你就在断折处重新长好。如果不能，那也请你帮我早日了结这一段情。”

一阵鸟雀鸣叫着从山脊上飞过，子都抬头看看天空，天空已经出现了许多星星，地下却已经完全黑暗了，子都离开那棵丁香树，急急走下山坡，向着小谷方向走去。

来到小谷入口处，一角新月刚刚升起，洒下淡淡的月光，犹如下了场薄雾，将世间万物笼罩起来，看上去影影绰绰，若有若无，增加了很多神秘色彩。

子都辨明去往祖师殿的路途，刚刚走出两三步，忽听得瑟的一声轻响，子都当即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只见明月在地，树影魆魆，山风吹来，长草偃伏，几片枯叶在子都的面前悠悠荡荡，翻转飘零，远处看不见得山林中，偶尔传来夜鸟疲倦的叫声，有气无力。此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子都觉得方才那瑟的一声，并不是自然之音，应当是某种琴声。但是听了一会儿，再没有听到那样的声音。子都觉得奇怪，难道又是自己的幻觉？眼见天色不早，便又迈开步向前走。

说来也奇怪，他站着不动侧耳静听时，再没有听到那个声音，等到他一迈开步，那个瑟的声音又传来了。

子都又停下步，这下不会再听错了，绝对是琴音，虽然声音很远很小，但是不会错的。接下来又是瑟的一声，好像是从右边传过来的。

子都转头向右边看去，只见右边是一道高大的崖壁，在月光下黑乎乎的，看不甚清，崖顶是茂密的枫树。声音不是从崖顶飘下来的，而是从半崖腰处传来，子都瞪大眼睛，在崖壁上搜索着，想找到崖壁上有没有洞穴。

就在这时，又传来瑟瑟的两声，似乎是从偏后的地方传来的，子都转身往回轻轻地走，那种瑟瑟的声音不时响起，时高时低，时远时近，飘忽不定。

子都慢慢走回到小谷的入口处，听到声音正是从山谷中传来的。子都走入谷口，沿着弯弯曲曲的谷道蹑手蹑脚往里走。琴音就在前面，声音越来越清楚，声音虽然还是单音，但是前后音似乎有了联系。忽高忽低，忽柔忽刚，俨然就是将一个连贯的曲子拆散为一个一个音符，再一下一下弹奏。就像是不懂琴的人初学弹奏，十分的割裂生涩。

子都往谷里走了大约有一里地，子都已经能够听出琴音正是发自自己的那具奔雷琴。他站住脚步，听那琴音响了一会儿，然后将这些被割裂的一个个音符联系起来，在自己心里将它演奏一番，他惊讶地发现，原来竟是自己在这里弹过好几遍的《清商曲》。

在听一会儿，子都已经十分肯定，前面那人弹的就是《清商曲》。虽然有些音符弹得还不够到位，但是绝对没错，就是《清商曲》。

子都心想这是谁在这里弹奏？前面不远处就是自己经常弹琴的那个石台，那人也应该就在那里，膝上放着自己的奔雷琴，一手按弦，一手拨弦，一边拨一边想，时停时续。不知为什么，子都把弹琴的那人想象成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身着一身淡紫色的罗衣，发髻高耸，坐在迷雾一样的月色里，伸出洁白的皓腕，在黄体朱弦的奔雷琴轻轻拨动。

他见到的紫衣女孩有两个，一个是玉冰清，一个就是刚认识的这个鬼灵精紫英。玉冰清现在还被关押在天琴山的思过崖上面壁悔过，再说玉冰清既是天琴山山主玉振子的千金，琴艺自是没的说，再差也不会弹成这样子。那么只能是紫英了。

紫英曾经在今天早上尾追自己来到这里，藏在一边的崖壁后面，偷窥自己弹琴，自己曾经将这首《清商曲》弹了两遍。没想到她在一旁听到了，竟然便将曲子记住了，虽然还有个别地方有错误，但是这样的记忆力已经十分惊人了。

子都想，原来她是要跟我学弹琴。她要是明白跟我说出，我就会爽快地答应她。可是她今天下午到我屋里东拉西扯，偏偏不说想说的话。也许她自己觉得话说得已经非常明白了，可惜我这人脑子太笨，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他曾经跟我说“如果有什么比较僻静的地方，你去的时候带上师妹。”

于是她便自己偷偷跑到这里来弹琴，凭着自己的记忆，将一首《清商曲》弹了个八九不离十，当真是聪明绝顶，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能完全掌握《清商曲》，自己也多了一个知音，那该有多好啊。

想到这里，再听到前面琴音中错误的地方，子都半有些忍耐不住，如果不早早纠正，一旦弹习惯了，以后便很难再改正过来，还是过去给她指点出来为是。

子都迈步向前走去，他决心要跟紫英见面，所以不再掩饰自己的行踪，大步向前走。谷里昏暗不明，一个没留神，子都在青苔上滑了一下，嘴里不由得哎呀一声，琴音倏然而止，子都转过一块山石，放眼望去，月光下看得分明，石台上空荡荡的，只留下那具奔雷琴。

那个一身紫衣，俊俏精灵的小师妹却没有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