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

台上的战鼓又被擂响，嘣嘣嘣的声音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头，裴韫跟子都站在一起本来就有些不自在，再加上刚才紫英过来那么一说，倒好像自己借了子都的断金剑不还，想要据为己有的念头。这时鼓声一起，便顺势告辞，回到前面去了。

紫英看着裴韫的背影，道：“这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谁知道一肚子坏水。借你的宝剑赢了比赛已经够沾光的了，还想吞没了不还。”

子都道：“不会的，裴师弟不是这样的人。”子都刚才却是有跟紫英同样的感受，但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紫英这样一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替裴韫说话。

紫英道：“我看他就是这样的人。按理说他的比赛已经全部完了，来到你跟前，首先就该把剑交还，可是他嘴里虽然说着沾了你的宝剑的光，手却把宝剑攥得紧紧的，显然是起了不良心思。”

子都感觉紫英说得很在理，但是还是道：“你不要把人总往坏处想，裴师弟”

紫英打断他道：“你呀，就是因为总把人往好处想才让人欺负。”

子都听了甚是惊讶，道：“谁欺负我了？”

紫英撇着嘴往上翻了翻眼，道：“怎么，难道你还要对我说没有人欺负你？”

子都张口结舌，无话可说。他想紫英一定是从师兄那里打听到了自己过去的事情，所以才会这么说，既然她了解了自己的过去，子都便无法在搪塞过去了。

这么说她是来给自己打抱不平来了，子都心里对紫英有些感激，但表面上还是不愿意承认她说的话。他到现在仍然认为云罗衣对他不错，之所以出现以前的沉沦，主要还是在自己身上，跟人家没有多少关系。紫英这么明目张当地来为自己出气，倒正好给了云罗衣离开自己的理由，从这个角度来看，子都又有些烦紫英。

幸好这时第二场比赛开始了，台上两个人剑光闪烁，你来我往，斗得十分激烈，但是子都耳朵里一直回响着紫英说得话，看了半天，愣没有看出是谁跟谁在比赛。他摇了摇头，定睛向上看，这才辨认出来一个是自己的二师兄公冶良。

子都看出了是公冶良在比赛，但是他仍然不能集中注意力去看比赛，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公冶良这人城府极深，经常跟马玄他们在一起，子都常常对他敬而远之，很少说话，所以看他的比赛提不起精神。另一方面主要还是因为他现在的心思被吸引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相比较而言，一场比赛的胜负，乃至整场比赛的胜负有算得了什么呢？

紫英道：“我从师学艺以来一直待在醴泉崖，即使出山做事，也没有超出百里范围。在醴泉崖我的功夫算是非常好的，我也自以为了不起，我的师姐们也跟我差不多，以为天下的功夫说我们醴泉崖最好，其他的都是邪魔外道。”

子都并没有听清紫英的话，含糊应道：“这个唔”

紫英道：“这次来落翮山参加重阳试剑会，我以为一定会马到成功，手到擒来，冠军非醴泉崖莫属。谁知来到这里一看，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

子都道：“师妹的功夫确实非常好啊。”

紫英道：“原来其他三门的弟子都比我们强，要不是使用阴谋诡计，我在暮云宫师兄手下恐怕连十招也接不下。”

子都道：“用智慧取胜也是比武的正道，你几曾见过敌人会给你约定好要光明正大地比斗？”等了一下，子都接着道：“其实大家都在斗计，羊角峰要是单凭功夫恐怕早就输给了碣石岭。”

紫英道：“经过这件事，小妹忽然明白一个道理。你如果不走出家门，不睁开眼好好看这个世界，你就会以为自己的家是最大的，自己身边的人是最好的。师兄，你说我想得对不对？”

子都一时没能明白紫英说这些话的用意，随口应道：“不错。”

紫英看着子都，见他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知道他并没有听进自己的话，便道：“在没来落翮山之前，我的心目中世间最为伟大的就是我的师父，长得最漂亮的就是二师姐兰英。师兄，你在来这里之前觉得最漂亮的是谁啊？”

子都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师姐。”话一出口，即刻知道不合适看，羞得连脖子都红了。想要矢口否认，可是话一出口，哪里还来得及？这才知道紫英小姑娘转着弯跟自己说那些话的目的，自己心不在焉，不知不觉地便上了她的圈套。

紫英似乎没有注意到子都的神情变化，接着问道：“师兄，你现在看我的师姐和你的师姐两个人相比，谁更漂亮？”

子都见紫英没有说别的话，心里稍稍安定，听她问起兰英跟云罗衣谁更漂亮，心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世界上谁能跟师姐相比呢？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兰英是谁，但他还是道：“这个很难说，两个人各有各的优点吧。”

紫英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兰英姐温婉娴静，楚楚动人，我原来以为这就是女子最美丽的样子，见到云师姐后，才算是开了眼界，原来女子也可以大方开朗，英姿飒爽。”

子都听紫英赞美云罗衣，心里感到甜滋滋的。

只听这样继续道：“师兄，你是不是也有跟我一样的感受啊？原来以为世界上最美的就是云师姐，现在是不是也有新的发现？”

子都听紫英这样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兰英长得是什么样子，他可能见过兰英，但是那跟没有见过一点区别都没有。他的眼里只有云罗衣，除此之外一片空白。他从来没有想过云师姐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因为对他来讲，云罗衣就是世界上唯一的少女。因此，他根本无法回答紫英的话。

紫英见子都不回答她的话，便接着说道：“等你眼界开阔了，再看原来的人和事，你就会有不同的感受。比如说，你原来以为一个人是最漂亮的，一个东西是世界上最好的，但是跳出了原来那个狭小的圈子，接触了更多的人，经历了更多的事，你就会改变原来的看法，甚至会觉得自己很可笑，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想，那么做，其实事情本来是很简单的，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这不是你变心了，而是你成熟了，更理智了，对人事的看法更加准确了。”

紫英停了一下，看着子都继续道：“人都有怀旧的心情，这个可以理解，可能过去的人或事给你留下了十分美好的记忆，让你一时难于割舍，难于忘怀，但是人不能老是活在过去，不能老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面。世界是非常广大的，我们要做的事也是非常多的，所以我们都应当尽早从过去的泥淖之中自拔出来，去迎接新的人和新的事。师兄，你说对不对？”

子都听着紫英滔滔不绝地给他讲处世经验，一开始只是惊讶紫英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的眼力和见识，自己比紫英大一两岁，可是从来就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除了眼前看得到，听得见的人事，别的一概无知无觉，只是浑浑噩噩被盲目的感情波浪推着奔向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也算是颟顸懵懂到了极点。

转念一想，紫英对我说这些干什么？难道只是像她自己所说只是为了印证一下她自己的认识？那有必要处处以云罗衣和我的过去为例吗？子都渐渐明白了紫英说这些话的用意。

紫英一定是听说自己的过去之后，看到自己到现在还是沉溺在过去的泥淖中不能自拔，所以来对自己说了一番人生大道理，旁敲侧击，苦口婆心地劝自己早日告别过去，把眼睛睁大一些，多看看这个世界。

子都心里很是感激紫英，自己过去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只是一闪而过，云罗衣师姐在他心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她的身影将整个世界全都遮蔽了，在自己的眼里，除了师姐美丽动人的倩影，再也看不到别的人和事。

紫英讲的道理他也明白，他也知道世界很广阔，自己不应该总是沉溺在过去的感情纠纷中，应当早日告别昨日，让过去的经历告一段落，彻底成为过去，现在的自己真正活在当下，不再完全被过去左右，打点气精神去迎接明天。

但是道理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很多情况下，你认为对的事不一定能去做，而你认为不对的事情未必能立刻改正。人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东西，更多的时候是在守着感情的支配，做着自己也不认为是正确的事情。

子都心里隐约感觉到，自己认为是天仙降临的师姐云罗衣，在别人的眼里可能并不漂亮，甚至有人会以为她不像是个女子，完全没有女子的温柔雅静。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子都的感受和想法，不管别人怎么看云罗衣，在他的心目中，师姐永远是最美的女人，而且无可替代。

紫英的话只是诉诸他的理智，并不能影响他的情感，要从理智转化为情感，恐怕还要经过相当长的时间，这种事情别人可以帮上忙，但是这种影响相当的有限，最终还要他自己的觉悟。

子都听了紫英的话陷入沉思，完全忘记了身在哪里，眼前正在进行什么事。这时忽然听到身旁的紫英道：“师兄，快看，我感觉你的师兄好像有点玄哪。”

子都蘧然惊醒，抬头往擂台上看时，耳听砰地一声，一个人影从擂台上飞落下地。

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