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公子看了子都一眼,接着道:“师涓道:‘依臣看来,这首曲子应当是鬼曲。’卫灵公惊道:‘鬼曲?何谓鬼曲?’师涓道:‘臣只有十分之七八的肯定,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过幸好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一个大乐师,到了那里,我们可以向他请教。’卫灵公道:‘你说的是晋国?晋国有什么大乐师?难道比你还要高明?’师涓道:‘此人名叫师旷,比臣高明十倍。天下没有比他再高明的乐师。’”
“一行人来到了晋国,晋平公热情招待了他们,席间卫灵公说起了在路上听到的乐声,想请师旷鉴定一下。晋平公立刻招来了师旷,原来这个师旷乃是一个双目失明的瞎子。他来到席间,坐定之后,便请师涓演奏听到的乐声。师涓这时已经将这部刚刚听到的乐声弹得非常熟练,坐在师旷的身边弹奏起来。但是师涓刚刚弹了没几个音符,师旷便伸手拦住,不让他谈下去了。”
子都奇道:“为什么?”
年轻公子道:“晋平公、卫灵公和师涓三个人也是这样问道:‘大师为何要阻止师涓的演奏?’师旷道:‘这是亡国之音,不可演奏,如果强行演奏完毕,只怕对卫国、晋国都有危险。’晋平公和卫灵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人谁也不相信师旷的话,听一首乐曲,就能让一个国家灭亡,这未免太过夸张了吧。”
子都也是怀着晋平公和卫灵公相同的心思,不相信听一首乐曲会让国家陷入危险,更不用说亡国了。
年轻公子道:“晋平公道:‘乐师说这是亡国之音,有什么根据?’师旷道:‘这首曲子乃是古乐师师延所作,就是为商纣王制作靡靡之音的那个乐师,曲名叫作《清商》。武王伐纣,商纣王抵挡不住,眼见大势已去,不得已在鹿台自焚而死。师延从都城逃出,一直向东逃亡,最后逃到了濮水岸边,知道国家已经灭亡,天下在没有立足之地,于是便在岸边盘膝坐下,面对滔滔的濮河水,想起国家灭亡,故君自焚,自己也落得走投无路,满腔悲凉,难于自已,当即弹奏了这首《清商》。所以说这是一首亡国之音。如果我所说不错,卫王一定是在濮水岸边听到这首曲子的,不知是也不是。’卫灵公听了点点头,心里很是佩服师旷的本领,但是那首曲子非常优美,听了以后犹若凌云登仙,飘飘然舒服之极,心中恋恋不舍,因此并不相信师旷的亡国之说。”
子都想起自己初听这首曲子的情形,除了感觉通体凉爽以外,确实非常舒坦,犹如小溪潺潺流过心田,又似清风徐徐拂过身体,让人自然产生一种清爽之气。但要说听了能够亡国,子都还是不敢相信。
年轻公子道:“晋平公也不相信自己的乐师所说的话,他不像卫灵公那样喜欢音乐,所以以为师旷刚才说的话是针对卫灵公说的,自己的国家比卫国强大的多,只是听听,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便对师旷道:‘乐师,寡人本来对音乐不是很感兴趣,但是你这么一说,寡人非常想听听这首曲子,请乐师将他弹奏一遍,让我听听亡国之音是什么样的。’师旷道:‘不可以。从古到今,听这首《清商曲》而不亡国的,都是品德高尚,福泽深厚的君王。品德福泽有一方面欠缺,最终都导致国破身亡,结局非常悲惨。’晋平公听了非常生气,师旷所说的话外之音,分明是在暗示自己不是一个品德高尚,福泽深厚的君王,何况这话还是当着外宾的面说的。当下不再理会师旷,转头对师涓道:‘请乐师弹奏一下这首《清商》,寡人要和贵国国君一起欣赏。’师旷听自己的国君执意要听亡国之音,无可奈何,只能暗叹一声。而师涓的琴声已经响起。”
子都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他们听了《清商曲》之后,国家真的灭亡了吗?”
年轻公子见子都对自己讲的故事感兴趣,心里很是高兴,但是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仍然不紧不慢地道:“师涓听了晋平公的话,便开始弹奏起来,刚刚弹了没有几节,只见从南方飞来一群玄鹤,穿门入庭,在院子里排成两行,每行八只,随着曲声的低昂婉转,开始翩翩起舞。它们舒开阔大的翅膀,上下扇动,伸展长长的脖颈,仰天而鸣,它们红色的长腿时起时落,都符合音乐的节奏。晋平公看了非常高兴,回头对卫灵公道:‘玄鹤乃是难得一见的吉祥鸟禽,现在飞到寡人庭院里随着乐声翩翩起舞,这是寡人之福,国家之福。’说这话看了师旷一眼,见师旷端坐不动,面无表情,只是那双瞎眼里似乎有泪光在闪烁。卫灵公听了,也觉得师旷之言不确,端起酒杯想晋平公祝贺。”
子都听到这里舒了一口气。心道,这个师旷浪得虚名,说错了。
年轻公子道:“谁知他们喝了一杯酒,酒杯还没放下,那些玄鹤忽然展翅飞起,直入云霄,眨眼间便失去了踪影。随着玄鹤的离去,乐曲声突然转为凄凉,就见一片乌云从西北方生气,转眼之间便飞到了头顶,天地之间突然变得昏暗,似乎到了黑夜。接着一阵大风倏然而至,吹折了大树,掀飞了屋瓦,扯断了帷幕,扫光了祭坛上的杯盘。大风未停,咔嚓一个霹雳打了下来,震得大家耳鼓嗡嗡直响,大殿摆簸不定,似乎就要倒塌。吓得晋平公、卫灵公还有那个弹琴的师涓都趴到了桌子底下,面如土色,一口一口倒抽冷气。好一会儿,天色才重新恢复明亮,几个人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只见殿里殿外满是断枝碎瓦,一片狼藉,就连大殿顶部都裂了好多缝隙。只有师旷仍然端坐未动,面色跟先前一样的漠然,但双眼中的泪光已经变成了汩汩泪泉。”
说到这里,年轻公子停了下来。子都急于知道事情的结果,但年轻公子故意吊他的胃口,不再说下去,便问道:“后来怎样?”
年轻公子微微一笑,道:“第二天晋平公便身患重病,卧床不起,不久一命呜呼。晋国大旱,赤地千里,三年没有落下一滴雨。卫国不久灭亡,晋国也一分为三,被韩赵魏取代,从此在历史上彻底消失。”
故事讲完了,子都听了,半天没有言语。原来一首曲子有这么大的作用,竟然关乎一个国家的兴亡,关乎天下百姓的生死,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在过去,国家,天下,民生这些概念对他来讲只是一些干巴巴的词语而已,跟自己十分遥远,基本没有什么关系。在他的心里,关心的只是他自己的苦乐悲喜,最多也就是以他自己为圆心,与他相关的那些人是半径,能够让他动心的就是这个小小的圈子。
在重阳试剑会上,紫英曾经对他说过一个负责任的人不能只是为自己活着,他应该还有很多的事考虑,很多的责任要担负。这让他醒悟过来,自己的生活里除了师姐之外,还有很多人,他才想起自己也是羊角峰扶摇台的一员,这使得他终于决定要在试剑会上大干一番。最终,他打败了那个看来不可战胜的陈云栖,使羊角峰的人成功入主落翮山天羽宫。
现在他又听到了另外几个词,国家,天下,民生,而这几个词竟然是跟一首曲子相连在一起的,就是这首《清商》。
年轻公子一直看着子都,微笑不语。过了一会儿,他伸手从石上拿起那把琴,横在膝上,伸手轻轻拨了两下,琴弦上发出仙翁仙翁震音,声音不大,但在山谷之中显得很响,传扬开去,在远处有了回音。
子都被琴音从沉思中唤醒,扭头看着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仔细看着奔雷琴,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山谷里的光线变得昏暗不清,年轻公子看着琴体,嘴里轻声念道:“奔雷。”他回头看着子都道:“奔雷,奔雷,这好像是天琴山的镇山之宝啊。”说完,他又将奔雷琴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道:“一点不错,的的确确是天琴山的奔雷琴。”
子都很佩服年轻公子的眼力,道:“确实是天琴山的奔雷琴。”
年轻公子面露歆羡之情,问道:“天琴山的玉振子为人小气的很,这具奔雷琴乃是天下三琴之一,无比珍贵,平时人们到天琴山,提到这具琴时,玉振子总是笑而不言,或者马上顾左右而言他,不是很有分量的密友,想看这具琴一眼都不可得,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子都简单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只说自己跟玉忘机是偶然相逢,以酒会友,后来玉忘机就带了这具琴来教自己弹奏,再后来他有事他去,暂时将这具琴放在自己这儿了。他不会编瞎话,所以只是将玉冰清与金声子两个人的事略去,其中连接不上的地方也没有着意润泽,所以有些不够连贯。
年轻公子满面疑惑,对子都的话似信非信,眼睁睁看着子都的脸。过了一会儿,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道:“兄弟,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你这人的运气太好了。但是你要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随便拿出来,到处招摇,只怕会引来别人的觊觎,恐怕不是你的福分哩。”
说到这里,他的眼里闪出一道异样的光芒,接着道:“俗话说得好,冶容诲淫,慢藏诲盗。要是让坏人看到,不但奔雷琴不保,只怕连性命都会赔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