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公子抬头看看天空,道:“可惜今天已经晚了,不能再聆听贤弟雅奏。如果明天下午贤弟无事,愚兄带些名酒佳肴,再来此地,手弹几曲,你看可好?”
子都在听了那人所讲的《清商曲》故事之后,对他的反感已经一扫而光,心想自己左右无事,又不愿跟师兄弟们在一起,来这里跟这人见一面,结识一个博学多才的新朋友也是不错的。当下也没有多想,对着那人点点头,道:“好吧。”
年轻公子似乎还不放心,盯着子都又加了一句:“一言为定,不见不散。”然后转身走下石台,向谷外走去。已经走过了石壁,忽然又走回来,对子都道:“贤弟,我想这应该是一次二人世界,最好不要告诉别人,我不愿见其他人。”
子都见年轻公子转头之前,冲着子都露出一个笑脸,那神色就像是在保守住秘密的得意之笑,又像是计谋得逞的奸笑。子都心里已经消失的反感又翻涌起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人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总是给他一种十分聪明,或者说是十分精明的感觉,而他对这样的人天生有一种不信任。但是这人确实是博学多才,对于古琴一道,他能说出十分精辟的道理来,这又让子都不得不佩服。
子都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的走了,也许那人并没有真的离去,而是藏在一边偷偷注视他。他觉得自己这样毫无根据地猜测别人十分好笑,但是他就是免不了这样想。
子都用蓝花布将奔雷琴包起来,负在背上,走出了幽谷,到了谷外,他四下望了一眼,没有发现任何人影,便迈步往天羽宫方向走去。
连着走过两道山脊,在确认深厚确实没有人跟踪之后,子都停下脚步,发现自己正好走到那棵断折的丁香树旁边的岩石之外。
他站在那块高大的岩石下面,心里想着那棵丁香树,已经断裂,虽然被自己用草绳绑了起来,但是已经没有可能再接好了。当初自己是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去绑树的,现在看来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只是自欺欺人的徒劳而已。
现在他面对岩石站在这里,跟那棵丁香树相隔不到两丈远,但是却看不到一点样子。他不想转过石壁,不想走过这两丈远的距离,他宁愿在心里想象,也不愿意真的睁开眼睛去看一看。
无论如何,想象中还有一丝丝残存的奢望,一旦走过去真开眼睛看,可能连着一丝丝的奢望也不存在了。
这是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子都转身又往幽谷走去。
重新回到幽谷石台,子都觉得不能再弹琴了,便把奔雷琴放进石龛里面,抽出破天斧,开始舞动起来。
一套斧法演练完毕,子都自觉功力比参加试剑会前高了许多,而且对功力把握变得自由自如,随心所欲。在跟天梯山星辉动手之前,子都已经不需要预先练斧或弹琴来培育体内真力,在与陈云栖一战中,子都冲破了自身功力的极限,成功跨越到了大宗师境界,虽然他的真力仍然存储于全身各处的万千毛细血管之中,不用的时候,穴道和经脉中没有留下一丝一毫,但是对于这些内力,他已经可以做到予取予求,大小由心。
他现在已经可以将体内真力任意运用到任何地方,将它凝聚或散开,所以,在练习这套斧法时,子都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在体外形成一个护体气罩。实际上,那种护体气罩是他不能自如掌握自己内力的一种表现,当他体内的真力达到一定程度时,便自动溢出体外,在体外形成了所谓的护体气罩,体内真力越高,体外的气罩越强越大。
正因为如此,子都才会在比赛中把体外的气罩越催越大,越积越厚,结果反过来对自身形成了极大的压力,最终自身多处封闭的穴道在体内体外真力的夹击下,硬是被冲开了,进而使他提早跨入了大宗师境界。
现在子都练斧或弹琴时体外已经不再有那层巨大的护体气罩了,因为他能够自由控制真力的聚散运行,所以不会有那么多的真力溢出体外白白浪费掉。但是这种护体真气并没有消失,而是紧紧附着在子都的身体上面,而不是距离身体三四尺远。
子都练完斧法,月亮已经冉冉升起,明亮的月光像水雾一样倾泻下来,笼罩了谷里谷外所有的事物。子都身心大畅,意犹未尽,便盘腿坐在地上,手指连弹,开始默弹起琴曲《浑沌风》。
一曲弹完,他感觉浑身精力充沛,适才练斧所产生的功力全在这首《浑沌风》曲调中被吸收到了全身各处的毛细血孔之中,储存起来。
时间将近子夜,夜风如水,月光似霜,四周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一两声水鸟的呢喃,有气无力的。
跟昨夜不一样,子都现在没有一点困意。他走到石龛跟前,靠着石壁坐下来,瞪着眼睛向对面的石壁上看了一会儿,明亮的月光下,石壁高高耸立,看不到一点异样的地方。但是他并不放弃,仍然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向崖壁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子都感到眼睛有些酸楚,仍然没有看到昨夜见到的那点幽火,心想,难道它是到了五更时分才出现吗?这样想着,他觉得还是先闭目休息一下,养足精神比较好,于是便闭上了眼睛,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势,靠着石壁休息。
闭着眼睛待了没有多大一会儿,忽然一阵风吹到他的身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感觉这阵风来的蹊跷,跟昨天晚上的那阵微风一样,睁眼的同时,右手一掌斩了出去。
刚觉右手掌似乎打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面,就觉眼前一暗,右边胸口一阵麻痒,随即一阵倦意袭上头来。子都暗道不好,恐怕是中了暗算,想要起来寻找对方拼斗,眼皮已经沉重的睁不开了,头往旁边一歪,便沉沉睡去。
等子都一觉醒来,明月已经西斜,谷中除了东边的崖壁还有一半被照亮之外,其余地方都陷在黑沉沉的暗影之中。
子都猛然想起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不由得啊呀一声,从台上一跃而起,同时将背后的破天斧抓在手中,闪目四下观瞧。只见明月在天,崖影在地,山风如水一般冲身边流过,静荡荡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影子都没有。
子都不敢有丝毫大意,手中紧握破天斧,眯起眼睛,将周围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仍然没有看到一点异样之处。
很显然,刚才这阵风跟昨天晚上的一样,无因而至,跟顺着谷道吹来的风不一样,吹到身上阴森森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接下来就是那点麻痒的感觉,不同的是,昨天的麻痒是在背心,而今天的则是在胸前。麻痒过去,便是一阵倦意涌上头来,自己编沉沉睡去。
所以,这绝对不是一阵自然风,一定是有高手来偷袭自己,点钟了自己的穴道,让自己睡去。这是个什么人,竟然有如此的身手,第一次偷袭还算自己没有防备,着了他的道儿,刚才自己分明已经有了戒心,在凉风刚刚吹到自己身体上的时候,立刻想到了有人偷袭,当即挥掌打了出去,但最终还是给那人点了穴道,昏沉沉睡去。这可不能说是自己不小心,只能说那人的本领太厉害了。
上次那人点了自己背后的穴道,这次点的却是胸前的穴道。当面被人点中穴道,这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在落翮山上,除了师父恐怕还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更不用说,一般的人根本不可能欺近自己还不让自己发觉。
难道是那个跟自己学琴的紫衣姑娘?如果那满谷的大石头是被她给搬走的,那么她应当能够具备这样的本领,因为那些大石头小块的已有五六百斤,大的足有两三千斤,即使是那些小石头,要自己在一夜之间将它们处理干净,恐怕也办不到。因为那些石头只有两个去处,一个是谷外,这段距离有将近二里地,另一个是崖顶,这里两边的崖壁最低的也有七八丈。
但是紫衣姑娘没有必要对自己下手啊,咱们俩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神交很深,她送给自己的两片枫叶上的诗歌,都是将自己当作她最好的朋友来看待的。
再就是金声子师父,他也不会对自己做这样的恶作剧。此外,在自己认识的人中,就没有谁能当面点中自己穴道自己连人都看不到。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就是今天下午刚刚见到的那个年轻公子。这个公子来不知其所自来,去不知其所要去,实在是神秘的很。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中气不足,似乎身体受过伤的样子,虽然如此,也不敢断定他就没有这个本领。听他说的话,他不仅对音乐掌故很有研究,而且对当今修真界的情形很熟悉,一眼就看出这具琴就是奔雷琴,知道这是天下三大宝琴之一,还对天琴山山主玉振子知之甚详,凭这几点,就足以说明这个年轻公子绝不是一般的人物。
想到这里,子都的眼前现出那人临走时露出的那脸笑容,那笑容确实不单纯,似乎孕育着一个阴谋的样子。
想到这里,子都猛然一惊,赶紧回头去看石龛里的琴。
奔雷琴还在,子都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觉得好笑,自己的疑心太重,年轻公子刚刚跟自己见了一面,并不知道自己还要回来,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偷琴?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声,就像是昨天夜里听到的声音一样,当即呆立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