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幽火残魂

子都刚刚转身面对石龛去看里面的奔雷琴，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这声音跟昨天夜里他在这里听到的非常相似，只是声音更多更杂，也更响。

子都当即僵立在那里。

他慢慢回过头来，向崖谷对面看去。

只见黑黝黝的谷道中，一点幽火载沉载浮，闪烁明灭，慢慢向着崖壁飞去，到了崖壁那里，倏地消失，似乎钻进了崖壁之中，而消失的地方，正是子都在白天看到的那块像大门一样的地方。

幽火消失了，声音消失了，幽谷陷入一片死寂与黑暗之中。

子都右手紧紧攥住破天斧，手心里浸出了汗水。他将身体靠在冰冷的崖壁上面，一动不动，他努力将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调整好呼吸，准备在幽火再次出现时，看清它的本来面目，决定自己是不是要采取行动。

月亮的最后一丝光亮在崖顶消失了，没有上面光亮的对比，幽谷中反而显得不再那么昏暗，定睛看时，在熹微的星光下，朦朦胧胧的，子都大致能够分清对面事物的轮廓。

自己连续两次被人点中穴道，昏睡过去，这让子都感到非常奇怪。在此之前子都来这里不止一次，有时还是在这里过了一个通宵，除了那个学琴的紫衣女子外，从没有看到一点幽火，也没有发现一点可疑之处。那么着两天的幽火应当是新出现的。

那人并不害自己，只是让自己昏睡过去，这么说来，他好像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什么。这里面一定暗藏着什么秘密。

子都想到这里，不由得精神大振。他找到那个点自己穴道的人，揭开那人极力掩藏的秘密，查出崖壁幽火的真实面目。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幽谷中始终没有出现别的异象，连幽火也没有再出现。四下里静荡荡的，只听见崖壁上渗出的水滴落下时发出的细微的瑟瑟声。子都心想，或许幽火就那一点，已经飘过了，不会再出现，还是过去看看那道门到底有什么玄虚为是。

他刚要迈步，忽听得一阵细微繁复的声音从什么地方传来。这声音不大，但是阴森森的，就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一样，让人听了有些心惊肉跳。子都当即止住脚步，侧耳倾听。

这种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距离自己越来越大，但是听来听去，竟然听不出声音是从哪边传过来的。

这声音一会儿从谷外的方向飘过来，一会儿从幽谷深处飘过来，一会儿又从对面崖壁的后面传来，一会儿竟然像是从自己身后的崖壁里面传来，这样的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忽远忽近，没有多大一会儿，子都便有些头晕目眩，脑袋变大。

但是那声音还在不断地变多变响，叱叱咤咤，震动着他的耳鼓，敲击着他的心房。子都知道他一直想要解开的谜团马上就要出现了，他深吸一口气，将破天斧横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首先是从幽谷深处飘来一点幽火，跟先前看到的一样，载浮载沉，闪烁明灭，慢慢地向前游动，到了崖壁那里，转到了有大门印迹的那面，倏地消失了。子都正在想着，这么一个小小幽火怎么会发出这么多的声音，而且时东时西，让人捉摸不透？忽听异声大作，从四面八方直向自己所在的对方汇聚而来。

子都紧靠石壁不敢再动，只见无数的幽火从四面八方漂游而来，嘁嘁喳喳的声音响个不住，这些绿幽幽的火光，将整个谷道全都充满，数目竟有几百上千，它们慢慢转到大门印迹的那面崖壁，然后前后相接，鱼贯而入。

幽火虽然不大，幽火与幽火之间距离较近，这些火光汇成了一大片，将整个幽谷照亮，幽火本身就是绿色的，再加上两边崖壁上都长着一层厚厚的青苔，所以整个幽谷里都氤氲在一片绿莹莹的光线之中，看起来就像是在碧绿清澈的水底。

在这些幽火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淡淡的影子，似乎是人的形状，它们并不是实在的人形，只是透明的影子，整个谷道里都挤满了这些透明的人影，它们摩肩接踵，慢慢向着崖壁移动，那些叱叱咤咤的声音就是这些人发出的。

慢慢地，子都分辨出了那些透明人的样子，他们中大多数竟然都是四肢残缺不全，缺胳膊少腿，丢鼻子掉耳朵，什么样的都有。子都看得睁大了眼睛，不知道眼前这些透明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透明人一个个皱眉蹙额，面上全是痛苦之色，还不时转头四下乱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神情也很有些慌乱的样子。

子都大为惊讶，这些残缺的魂魄是从哪里来的？它们汇集到这里干什么？看他们那种痛苦慌乱的样子，好像是被人逼迫着这样做的。是什么人逼迫这些残缺魂魄聚集在崖壁之中？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起了那个点他穴道的人，应该就是他。自己无意中来到了这个幽谷中，他怕自己发现他的秘密，所以才不得已点了自己的穴道。他聚集这样多的魂魄，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既然撞见，自然要管上一管，更不用说这事发生在落翮山上。

就在这时，谷里的幽火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本来很有顺序的魂魄队伍混乱起来，就像是一阵水波从悬崖那边传了过来。叱咤之声更加响亮，在幽谷中起了回荡，许多幽火竟然向着子都立足的石台这边飘了过来，子都立刻紧张起来，右手握紧了斧柄，屏住呼吸。

那些幽火魂魄越来越近，子都渐渐看清了他们的脸面，只见这些魂魄大多数都是面目狰狞，目露凶光，看他们的神情似乎都是怒火满腔，要向谁复仇的样子。

转眼间，有几个魂魄发现了子都，当即闷着嗓子厉吼一声，转身向着子都快速扑过来。其他的魂魄听到吼声，转头看到了子都，便也齐声厉吼，全向着子都扑来。

子都见状，不敢怠慢，向前跳出一步，手挥破天斧，一招扫荡群魔朝着扑过来的幽火横扫出去。那些残缺的魂魄似乎对破天斧很是畏惧，一见破天斧出手，还没有扫过去，便纷纷向后退去，而后面扑过来的魂魄没有看到前面的情形，仍然猛向前冲，跟前面退下来的魂魄撞在一起，乱成一团，叱叱咤咤之声纷起。

子都见那些幽火魂魄害怕自己的破天斧，心中稍安，但是见魂魄众多，也不敢冲上去，他横斧在手，站在石台中间，和魂魄相向而立。

他知道现在绝对不能显出一丝一毫的畏惧之意，一旦让这些凶恶的魂魄看出自己心中害怕，它们一定会群起而功，到那时，自己便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难于自保了。

越来越多的魂魄向这边涌来，这些魂魄虽然不敢再向前冲，但是越聚越多，渐渐地将石台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要想从这里逃走，真是比登天还难。

明白已经没有逃走的道路，子都反而平静下来，一心一意准备跟魂魄开战。他暗自将内力布满全身，手中的破天斧在内力的催动下发出幽幽的光亮。奇怪的是，每次练功时都会出现的破天斧上的那股凉气，这一次竟然没有出现。这种惊诧只是在子都的心里一闪而过，他现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件事。

周围的幽火魂魄慢慢地想前移动，已经到了石台的跟前，叱咤之声虽然低沉，但是很有震撼力。

子都见那些魂魄虽然凶恶，但是手里都没有兵器，空手围着自己，心想如果跟他们动起手来，凭手中的破天斧，至少也能支撑一个时辰，到那时，天色也该亮了。天一亮就不害怕这些魂魄了。想到这里，心胆更壮，准备好厮杀。

气氛越来越紧张，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箫音，纷乱躁动的魂魄群立刻安静下来。

子都觉得很是奇怪，但是不敢放松警惕，仍然绷紧神经。他不敢转头去看箫音传来的方向，一直紧盯着眼前的诱惑魂魄，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

那阵箫音并不如何响亮，幽幽飘转，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箫音初响时，幽火魂魄立刻安静下来，全都转动着脑袋四下乱敲，似乎是在寻找吹箫的人，面上显出畏惧的神情，但是并没有离开石台。箫声一转，由悠扬变得高亢有力，那些魂魄听了有变得慌乱起来，慢慢向后退去，不一会儿便退出去有一丈多远。

子都并不敢有丝毫懈怠，二目圆睁，紧盯着那些魂魄，直到他们转回身，重新排好队，开始慢慢进入石壁时，子都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将横在胸前的斧子垂了下来。

他扭头向箫声传来的方向瞧去，那里是一片高大的崖壁，在星光下黑魆魆地矗立着，看不到一个人影。

幽火像一条河流缓缓地流向崖壁，渐次熄灭。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流尽，箫声也恰在此时结束，最后轻轻袅了两个花腔，渐渐变弱变远，慢慢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之中。四周一片安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远处，东边崖顶上茂密的树木之后已经闪现出熹微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