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鬟雾鬓

子都跟着挑灯女子走进石洞，在漆黑之中向里面走，结果来到了一条看不见的溪流前面，河水似乎是沸腾的，热浪裹挟着浓浓的湿气扑面而来。子都没想到是洞里面是这么广大，竟然还有小溪，但是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紧紧跟在那盏昏暗的灯笼后面，以免失去了光明，彻底迷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子都感到空气似乎不够吸了，潮热的湿气将他完全包裹起来，手指头很快变得湿漉漉的。他不明白，什么人会住在这样的地方，就在这时，那女子走上了汩汩作响的溪水。子都微一犹豫，便也迈步跟着走了上去。原来是一座石桥，汩汩的水声就在脚下。

刚过小桥，四周围沪依然传来一阵异声，仿佛是低沉的厉啸。子都感觉那啸声似乎就在他的身边不远处，但是他却看不到他们，接着他看到黑暗的雾气之中，影影绰绰有好多淡淡的幽火在闪烁明灭，不由得瞿然一惊，想起了前两天在山谷中看到的那些幽火。

是那些断臂残肢的魂魄。子都不由得愕然止步。

前面昏暗的灯光消失了，无数微弱的幽火慢慢围了上来，厉啸之声虽然被极力压抑，但是声音大得仍然震撼他的心灵。

子都曾经跟这些残魂厉魄对峙过，知道这些魂魄一个个都是穷凶极恶，嗜血成性，稍微不注意，立刻就会蜂拥而上，将自己撕成碎片。

子都原地转了一个圈，他已经失去了那个昏黄的灯笼，同时也失去了方向，现在已经看不出灯笼是在哪个方向消失的，周围都是那些模糊不清的幽火残魂，他们越来越近，厉啸的声音却变得越来越低，但是，子都知道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就像是黎明前的黑暗，或者是天黑之前的回光返照。

他将破天斧执在手里，全身的神经绷紧，内力在经脉中飞速流转。

他静静地站在桥头，紧盯着看不透的黑暗，等着决战一刻的到来。

数不清的幽魂厉魄将子都团团围住，并且开始旋转起来。他在那些幽火微暗的光亮之下，似乎看得清那些厉魄的凶恶面目。

充满水分的潮湿空气好像也在这一刻凝滞了。

忽然一声娇叱响起，所有那些残魂厉魄突然都静止下来。接着又是一声娇叱，这次的声音近了许多，那些幽火立刻开始后退，消失在黑暗之中，连声音也都完全消失了。

一点幽火从前面黑暗中飘来，子都紧盯着它，眼睛一眨不眨，手里紧握着那把斧子。

一声娇笑过后，那女子提着灯笼站在了子都的面前，看着子都道：“你怎么跟丢了？这么大的人，连个灯笼都跟不上。”接着又看着子都笑起来，：“你这样张弓搭箭的是要跟谁过不去啊？”

子都这才发现自己还把斧子横在胸前，一副要跟人拼斗的样子，赶紧将斧子垂下来，但并没有把它插回到背后。那些幽火厉魂就藏在周围的黑暗中，说不定突然间就会冲出来。

那女子笑着道：“好好跟在我的后面，这次不要再跑丢了。”说着话，慢慢转身走在前面，子都跟在后面，继续向前走去。

汩汩的水声被甩在身后，渐渐变弱，往前走了二三十丈远后，灯笼转向左边，石洞又开始变得狭小，最后跟刚从洞口进来时一样，空气也变得干燥清爽了很多，一直压在胸口的闷气终于消失了。

灯笼停了下来，子都从女子的身后看去，只见石壁上面有一个小石门，那女子伸手轻轻一推，石门便打开了，她回头对子都道：“请进，我家仙姑，嘻嘻，她有事，一会儿就来，请你稍待一会儿。”说完话，又嘻嘻笑了几声，转身走了出去，石门无声地关上。

子都转动着身子环视着屋子。这是个很小的石室，仅有一丈方圆，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床，没有桌椅，也看不到其他的应用物品。地上只有一个小小的蒲团，已经有些破旧，中间部分向下微微凹陷。不知道主人在上面坐了多长时间，才会把一个结实的蒲团坐成这个样子。

两边的石壁上面挂着一把剑，一只箫，一把拂尘，此外别无长物。看来这里的主人自奉非常的朴素。

过了一会儿，主人还没有来，提灯笼的女子也没有再回来。子都便在那个蒲团上坐了下来。这个石室跟他原先在善兽谷中所住的石室差不多大小，同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明，只是没有那张石床。

一阵细碎的叮咚之声从背后传来，子都愕然回头，只见石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叮咚之声从门外的石洞传来，越来越近，子都紧紧盯着门口。

人影一闪，先前提灯笼的女子走了进来，使劲憋住微笑，轻声道：“我家仙姑来了。”

接着子都眼前一亮，一个姑娘走进门来。

这姑娘身材颀长，一袭紫色罗衣，瓜子脸，眼睛很大，但脸色却没有光彩，眼窝有些下陷，头发也有些散乱，看上去风鬟雾鬓，颇有风尘之色，似乎是刚刚从遥远的地方赶来。虽然如此，不知什么原因，子都却觉得眼前这个女子风采照人，美丽非凡，自有一种动人的风韵。她冲子都微微一笑，道：“因为有琐事羁绊，未曾远迎，有劳公子久等了，还望公子多多原谅。”说着话施了一礼。

他赶紧从蒲团上爬起来，躬身还礼，道：“哪里哪里，是我来得早了打扰了仙姑正事，实在是冒昧无礼。”

紫衣女子听子都嘴里说出仙姑二字，愣了一下，转头去看身后的青衣女子，青衣女子面色立刻变得严肃，迥不是先前嬉笑活泼神情。等紫衣女子回转头，她冲着子都吐了一下舌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紫衣女子道：“仙姑二字愧不敢当，是不是萍儿调皮，心口对你胡说八道，丝毫不知待客之道，公子笑话了。”

子都愣了一下，才知道她所说的萍儿该当是那个青衣女子，赶紧道：“不是不是。是我先说的我见仙住在石壁的仙洞中，另外那些幽火魂魄好像都属你管，所以觉得觉得应当是仙姑，所以才那位姐姐是听了我这么叫才说的。”

紫衣女子哂道：“到底是萍儿调皮。客人不知道实际情况，称呼当然客气，她怎么可以照单接受，居之不疑，据此可知一向自高自大，傲慢无礼，这就该打。”

紫衣女子说这话的时候，萍儿正好走回到门口，手里多了一个蒲团。她听了这话，向着子都眨眨眼，神情确实很调皮。

紫衣女子似乎已经听到萍儿回来，对着子都伸手道：“公子请坐。这里是我平时用功的地方，虽然简陋，倒还清静。怠慢了贵客。”

子都见屋里只有一个蒲团，没有自己坐下，主人站着的道理，正在犹豫，萍儿走进来，将手中的蒲团放在地上。子都见了，便在蒲团上重新坐下来，紫衣女子也在蒲团上坐定，萍儿站在她的身旁。

紫衣女子道：“听萍儿说，公子是天羽宫的高足，尊名叫作王子都是不是？我的名字叫倩如，如果不嫌弃，可以叫我倩姐。”

子都从看到紫衣女子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好像是自己的一个长辈，虽然紫衣女子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但是她的身上自然带有一种气质，让子都觉得她极其成熟老成，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显出一种历经风霜雨雪坎坷艰难之后的从容与镇定，相形之下，自己单纯幼稚，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孩。

子都觉得这个女子跟以前他所认识的女子都不一样，她表情有些严肃，这让他多少有些畏惧，但是这种畏惧只是让人尊敬，并不让人觉得疏远。子都看见倩如的脸上颇有些倦容，便道：“倩姐，我来得有些莽撞，不知道你正有事忙着。”

倩如道：“本来我早该跟公子见上一面，不料这两天恰好有些琐事缠身，不能走开，本想过两天再跟公子见面，不想公子在无意中劈下了洞外的一片石壁，露出了里面的洞口，虽然用法术弥补了一遍，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被公子看了出来。而公子又亲眼看到了那些残缺的游魂，所以起了疑心，这才急不可耐地要来见面。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子都道：“倩姐，你以前认识我吗？”

倩如摇摇头，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公子，认识你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子都疑惑道：“那，倩姐为什么说要跟我见上一面？”

倩如微微一笑，道：“因为，我有事想要请教。另外，我还要对你说声谢谢。”

子都更加迷惑了，问道：“向我请教？谢我什么？我们连面都没有见过？有没有给你帮过什么忙。”

倩如道：“不，你帮过我很大的忙。”

子都道：“帮过你什么忙？我怎么不知道？”

倩如看着子都，不紧不慢道：“好好想想，你这两天曾经帮过别人什么忙？就在这里。”

子都想了一会儿，自己在这里除了弹过几次琴，练过两套斧法之外，并没有做过别的事情，而且除了这两天在这里讲过年轻公子薛英之外，从来没有见过别人。很显然，薛英跟倩如没有任何关系。他摇了摇头，道：“我想不起来。”

倩如看着子都，笑了一下，慢慢道：“公子曾经在这里教我弹过琴，难道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