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朝山 第三十九章 深夜的脚步声
那身影在夜色中却丝毫不显得诡异,相反,竟还带着一丝奇特的美感。影子初时很淡,像一缕青烟摇曳,慢慢地,随着不断变近,也变得清晰起来。
现在我已经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穿着长长的白色连衣裙,将背影显得尤其纤细柔弱,阿娜多姿。她的头发长长地披散在后面,在夜风的吹拂下不断舞动。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儿,面对着远处天与地相接的地方,说不出的寂寞萧索。连四周的黑暗似乎也专门为她而存在,只为将她的孤寂衬托出来。
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年轻女子终于把头转了一下,黑瀑似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她要把脸转过来了,就要转过来了。我的心在狂跳,一种窒息般的感觉扼住了我的喉咙。
伴随着心跳的还有龙头滴水的声音,很有节奏,诡异莫名,和我的心跳混淆在一处,“滴答,滴答,滴答……”冰冷的水从我的手上滑过去,一直凉到我的心里。
我突然想起这样一个传说:在阴气最重的午夜,千万不能照镜子,因为那是滞留在人间的灵魂通往阴界的唯一通道。现在我照了镜子,接下来我将会遇见什么?隐隐约约地,似乎传来一声幽远的尖叫,那个女子的脸终于转了过来。
我将会看见谁?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接下来又会发生些什么?我逃得过,还是逃不过?我明白了,一切都是宿命。
我逃不掉的。只要这是我的宿命,我就永远也逃不掉。她早就在梦里告诉过我了,不是吗?
“来吧,过来。”她没有发出声音,她的唇形向我清楚地表达了她的意思。那是一张很美的脸,精雕细琢,毫无瑕疵,然而,却从里面透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恶。这世上完美的东西,岂非本来就让人感觉邪恶和恐怖?
然而,我最终没有退缩,或者说,我的宿命让我根本没有退缩的可能。她仿佛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强大魔力,让我难以抗拒,忍不住一步步地朝她挪了过去。既然那是宿命,既然那已然无法逃避,不如索性上前,弄它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时候,我终于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一丝奇怪的想法就要破头而出,却又偏偏将它捕捉不住。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为什么她的脸我会觉得这么面熟?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她,一定。我苦苦思索着,头脑越发昏昏沉沉的起来。
“想起来了吗?”她突然笑了起来,用唇语对我说,“我们的确见过,而且在不久之后还会再见面。”我使劲摇了摇头,可惜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用着急,早晚会想起来的。”她的表情异常平和,根本看不出悲喜。“你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你已经死了是不是?否则你怎么会出现在镜子里?”我趴在镜子边上,丝毫不顾自己现在的表现以及问话其实多么可笑。
“多了一个。”那年轻女子突然笑了。多了一个?我听得浑身一震。这是我第二次接触这句话。
第一次接触这句话是在卫青家里,那块刘铭留下的木牌上,凌乱的字迹勾画出歪歪斜斜的四个字:多了一个。好像在嘲弄什么,又像在急切地向我们传达着什么。
“为什么多了一个?多了一个什么?你究竟是谁?”我忍不住大喊出来。“再等等,你会明白的。”她的笑意更浓了,我却从那笑容里看到了另外一层更加深邃的意思。那是一种宿命的无奈和挣扎的无力相互交织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不知是哪来的胆量,我猛地扑在镜子上,把手伸了出去。然而镜子果然还是镜子,我和她始终隔着遥远的时空,相互触摸不着。“最起码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我大喊。
“你会知道的,很快。”女子微笑着,身影仿佛水波纹般一波一波地荡漾开去,只片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黑暗中,镜子里的影像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大概的轮廓,那是一张惊愕的脸,那是我自己的脸。
一定是在做梦。对,一定是做梦。闭上眼睛,等醒过来,一切就都结束了。我立刻闭上了眼睛。所以,我根本没能看见,一条黑色的人影正从厕所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他的步子很轻,漂浮着,像是生怕被我觉察到。他的脚尖轻轻点在地上,后跟提了起来,整个脚背弓成了一个拱形。他的后背佝偻着,身体有些前倾,就像要探出去触摸前面的什么东西,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平衡,不至于因为脚下的失衡而突然摔倒。
不知是不是第六感,在他从我身后经过的一刹那,我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两只眼睛立刻就睁开了。
黑夜依旧黑暗得让人心慌。这时候我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光线,我从镜子里清楚地看见,那条黑影像一只老鼠似的飞快地溜了过去。就是那种长着绿豆般的小眼,又尖又长的嘴巴,还有两颗尖利的门牙,跑起来快得又是连猫都追不上的老鼠。
我再一次战栗了。
“谁?谁在那儿?”短时间的惊怵过后,我便反应过来,本能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腕。
“啊”他却先尖叫了出来,拼命甩手,“你是谁?干什么?”“啪”的一声,灯居然亮了。明亮的灯光刺得我双眼生疼。我眯缝着眼睛看过去,手里抓着的竟是周童,而开灯的却是安庆平。“你,你们?”我依旧惊魂未定。
“吓死我了。”周童抚着心口,“我刚从厕所钻出来你就来抓我。”我看着她,她不像说谎的样子,而且她也根本没必要说谎。可是,“不对啊。”我突然想起什么,望向厕所,“灯不是坏了吗?”还有,我刚才明明看过,厕所里空无一人。当然,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我最终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坏了?怎么可能。我一直在厕所里。”周童茫然地看着我,“你该不会是又做梦了吧?”“那你怎么那样走路?”我盯着她。“还不是怕把你们给吵醒。”周童撅着嘴,“另外,因为太黑,还有点害怕。”
我怔住,脑子又开始一片混乱:“你刚才差点把我给吓死。”“我才差点被你给吓死。”周童立刻纠正。
“对了,你干嘛不开灯?这里光线这么暗,刚才我都没看见你。”周童果然被吓得不轻。我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太热,睡不着,只是出来洗把脸而已。”
周童“哦”了一声,我却突然激灵一下。洗脸,对了,水水龙头什么时候被关上的?为什么没有流水的声音了?是谁关上的?“水,水龙头是你关的?”我吃惊地盯着周童。
周童立即摇头。也是,自始至终我都刚好横在周童和水龙头之间,她也没有那么长的手臂。“安庆平,水龙头是你关的?”我转头望向安庆平,却发现她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出神。
“安庆平,水龙头是不是你关的?”我又问了一遍,却依旧没有回应。看看她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微微嚅动着,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水渗了出来。这时候,即使反应再迟钝我也觉察出有问题了。
“安庆平”我继续喊,还是没有丝毫反应。她这是怎么了?“安庆平,我跟你说话呢。”我走过去,抓住她的肩猛地晃了一下。
“啊”安庆平突然叫了出来,随即大梦初醒似的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脸色却更加难看了。“我看见,我看见……”安庆平直直地盯着我,目光闪烁,嘴唇嚅动着却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水龙头是你关的?”其实这时候我已经猜到结果了。
果然,安庆平猛地摇了摇头,终于把话说了出来:“我看见,一个人从走廊上走过去了。”我们都是一颤。“他从我们门前经过,突然停顿了一下,回头朝我们笑。笑容是那么的,那么的……”安庆平颤抖着寻找合适的措辞。“不怀好意?”周童说。“对”安庆平拼命地点了点头。
“别胡说”我极不自然地瞪了她们一眼,“隔着这么厚的铁门,你怎么可能看得见走廊?”然而眯着眼睛看过去,那深邃的黑暗里果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忽隐忽现。安庆平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和周童对视一眼,相互靠近了很多。
世界再一次安静下来。夜风吹动树叶“沙沙”直响,夹杂着知了不甘寂寞的嘶鸣,黑暗中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听不出悲喜。风从后门吹出来,拂在后背上,一片冰凉。
“你们听”周童神经质地“嘘”了一声,惊恐地缩进了安庆平怀里。果然,仿佛要印证我们的怀疑似的,走廊另一头居然真的响起了缓缓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朝我们寝室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这声音很细微,如果不是周围太寂静,如果我们没有仔细去辨别,它根本不可能被我们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