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异域之行 第四十七章
黑子脸上立刻闪过一丝疑惑,转过头问我:“你那两个朋友怎么回事,怎么进去了?是不是嫌我们太吵了?”我睡意正浓,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黑子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
我这才清醒些,急忙安慰他:“没有没有,其实他们只是觉得你有点儿丢人。”黑子愣了一下,脸上的疑惑慢慢变成了幽怨,瞥了我一眼,还装模作样地一声长叹。
这时候我却已经困得不行了,整个人靠在曾毅晖身上,眼皮子则一个劲地打架,周围喧闹的杂音最终成为了催眠的音符,火光摇晃着更让我昏昏欲睡。过了没多久,我便实在忍不住了,和众人打了声招呼,也起身回帐篷去睡觉。
一进去,就看见王煜和卫青一左一右地躺在最两端。王煜背对着我,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装睡。卫青则平躺着不知在想什么,看见我进来也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没打招呼就又将眼睛望向了帐篷顶部。
我也找了个角落躺下来,却发现原本异常浓厚的睡意在这时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整个人很突然地便清醒起来。无奈,我只得学着卫青的样子开始看着帐篷顶沉思。
这时候,整个世界都似乎安静了下来。篝火离我们的帐篷比较远,大概他们也闹得累了,声音小了很多,传到这里就几乎完全听不见了。没有在野外过过夜的人是永远也体会不出这种安静的感觉的,因为这并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鸦雀无声的静。
整个世界只是突然间变得很遥远,天地也突然间变得很空旷。整个世界能听见的只有帐篷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但这样的声音并不会对这种静产生任何影响,相反的,听着这样的虫鸣声,反而让人更加觉得周围安静起来。
我听着听着,突然就有点想笑。看看我们方才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堆野外宿营的旅游者,谁能想到我们刚刚经历过怎样的惊心动魄。一天前,我们还在黑暗里艰难地摸索,而一天以后,我们居然就可以在这里载歌载舞。我们笑得这么高兴,可谁知道我们心里背负的东西多么沉重。
现在躺在这儿,慢慢回忆以前的经历,就感觉那一幕幕的惊悚像放电影似的,我却已经可以完全坦然地面对了,想必大家都是一样,所以才能这样放松。人,果然是种复杂的动物。
我平躺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王煜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我才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睡着了。看看卫青,两只眼睛似乎也闭上了,月光刚好洒在他的脸上,衬得他清冷得仿佛会直接融化在这同样清冷的月光里。
我永远也无法理解卫青在想什么,就像相识这么多年我依旧无法理解他这个人一样。他心里似乎埋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而且每一件掏出来都可能让我彻底震惊。正如赵子易所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但他也不是一个复杂的人,因为他的心里似乎永远只揣着一件事情。
不管什么人,一旦他心里除了一件事以外别无旁骛,那么他就怎么也复杂不起来了。我必须得承认,赵子易这句话说得很精辟。
周围的虫鸣渐渐的就像交响曲似的,我的心也在这样平静的声音中被感染了些,眼前便开始慢慢地模糊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终于恍恍惚惚地垂下了眼帘。
然而就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我似乎从帘子的缝隙里看见有什么人在帐篷外一闪便不见了。我只觉得浑身激灵了一下,立刻站起来掀开了帘子,却发现帘子外面根本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我眼花了?说实话,我当时恍恍惚惚的,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然而直觉又告诉我不会看错,我急忙朝周围都看了几眼,这才呆住了。只见周围影影绰绰的黑暗中,一条修长的人影正朝着树林那边走了过去。
几乎是在一瞬间,我就认出了那个人。居然是曾毅晖我立刻一怔。这么晚了他去树林那边干什么?我的第一反应是他梦游,随后才想起他根本没睡怎么可能梦游,这件事有点蹊跷。想都没想地,我轻轻放下帘子,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天堂离我们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记得小时候我问过小姨这个问题。她告诉我,天堂其实离我们很近,只要你感觉到彻头彻尾的幸福,那么所有地方都是天堂。
那什么才叫做彻头彻尾的幸福呢?我又问。
小姨告诉我:对于小猫来说,一条鱼就是幸福;对于小狗来说,一块骨头就是幸福;对于小鸟来说,能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就是幸福;而对于你,能够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真正的幸福。
那小姨你幸不幸福?
小姨当然幸福。小姨宠溺地看着我,只要小陌幸福小姨就幸福,因为小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看着小陌幸福。
曾毅晖现在正坐在树林旁边的巨石上,背对着我,仰头望天。今晚的月亮似乎特别圆,天空特别亮,风特别轻。我看着他,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起来十几年前和小姨的这段对话,那年我只有六岁。而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有曾毅晖才是幸福的,因为他有妈妈。
可他现在幸福吗?我突然发现,其实人类的成长真的是一个悲剧。我们以为朝着幸福不断迈进,其实反而离它越来越远。我们最终能够到达的天堂,已经根本不是小时候梦中的那个天堂,而是另一个天堂,一个和死亡紧密相关的地方。
或许真的到了那里,我们才能明白,原来什么都不想就是真正的幸福。杞人忧天,庸人自扰,我们干的事情原本那么可笑。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渐渐地,我发现原本寂静的深夜里突然传来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不是风吹树叶,也不是昆虫爬行,更不是秋蝉鸣叫。那声音飘飘渺渺,若有若无,似乎在喃喃地诉说着什么,很轻,但很清晰。我凝神听着,蓦地发现竟是曾毅晖在唱歌。
那是一首很老的童谣,很熟悉,也许我曾经会唱,现在却忘记了。曾毅晖唱歌的声音很好听,他唱得也很用心。我静静地听着,渐渐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个声音,变得异常空灵起来。
我的心也在这样空灵的环境中变得平静了,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眼前的这幅画面渐渐深印脑海。
这其实是一幅非常奇怪的画面,画里没有人物,只有声音。这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去往何方,它在一轮明月来来回盘旋,袅袅环绕,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在夜色中缓缓漂浮。
我突然想起一句很有道理的话:两个人相隔多远,看的不是距离,而是心。我突然感觉有些恐惧了。我和曾毅晖从小玩到大,即使相隔千里我们也能感应到彼此的存在,然而现在,我们之间相隔不过十米,我却觉得仿佛隔着前世今生。
我不由地想,我们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
不知多久,这样的歌声才停了下来。曾毅晖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我则望着他的背影出神。这样平静的画面背后,却不知又会有着怎样的惊心动魄。
“站在那儿这么久怎么都不过来?”曾毅晖突然说。我愣住,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你一跟过来我就知道了。”曾毅晖回过头,冲我浅浅一笑,“从你刚生下来我就在旁边看着你,你还有什么动静是我觉察不出来的?”我怔住,随后眼睛一亮:“那你一定见过我妈了?”
“也许吧。”曾毅晖笑了一下,似乎感觉我的想法很可笑。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曾毅晖很快就说:“就算见过又有什么用?一个两岁多的孩子能记住什么?”
我“哦”了一声,自己也觉得可笑起来,突然就想起了曾伟的事情。一直以来我都没敢将这件事告诉曾毅晖,一方面怕他接受不了,另一方面也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就是放到现在,我依旧吱吱呜呜的不知道这话应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曾毅晖笑了一下,笑里带着几分无奈,“其实在帐篷里你和胖叔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关于我爸的不是吗?”我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曾毅晖叹了口气:“那现在我告诉你,你不用担心该怎么说了。我和他已经见过面了,我也答应他不再过问这件事。”我看着他,依旧不说话。曾伟把我搅进来,却不让曾毅晖过问这件事。小姨害怕我知道这些,甚至让我和曾毅晖保持距离。果然天下父母心,都是生怕自己的孩子受到一点委屈啊。
我看着曾毅晖:“可最后你不还是来了吗?”曾毅晖笑了一下:“他骗了我二十二年,我就不能骗他一次?”我再一次无言以对。
“那他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半晌,我问。曾毅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恐怕现在情况也不乐观。你不是想知道另一个被送往医院的人是谁吗?”
“谁?”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心里猛地浮上来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们两个一起来的朝山村,现在一个住院一个失踪。”曾毅晖叹了口气,“住院的那个就是你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