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伍拾贰】

“可是你还是坐在这里了，是不是？”佳佳笑起来。

世故老练？惯于挑剔？相反，她倒看到了一些本性的天真的东西，至少还能针对生活发牢骚，说明陈小姐依旧对生活存有信心，不是吗？且看她在俱乐部坚持的这些年。

“什么话，我只是像个老年人，怕麻烦，懒得换来换去的罢了。”她摇头，“再说挑来挑去就这么个层次，出来混婚介所当会员的条件都差不多。”

佳佳点点头，开始理解她，仔细想想这些话，所谓的看透世情真是漏洞百出，不断地在否定中生出希望，牢骚归牢骚，她还是需要给自己寻找机会，认识某个男人。

“多参加一些活动吧，沙砾里说不定也有明珠。”

“好呀，就算找不到明珠，至少也有个地方常常坐坐。”陈小姐自嘲地一笑，“久来久去，倒和你们做了朋友。”

咦，这已经是第二个热衷于来俱乐部‘坐坐’的会员，佳佳突然发现她们其实有着共同的问题――寂寞。

她慢慢低下头，怕对方看到自己眼里流露出的同情，从缪小姐到陈小姐，从优秀出众到平庸寻常，从貌美如花到冰雪聪明，在这熙熙攘攘拥挤的城市中，单身女子的寂寞却是清晰可见，可感可知，或者她们外表坚强独立，无懈可击的透通与伶俐，然而不知不觉，种种浮躁、脆弱、对生活的欲望与绝望，都会在蛛丝马迹中显露出来，叫人心生怜惜。

“我们这有什么好，环境不够雅致，人也杂。”佳佳环视四周，苦笑起来，“真是委屈了你们这些高品质会员。”

“你倒有良心。”陈小姐笑，“那就做点实事，把这里打理一下，方便我们偶尔来喝一杯咖啡，聊个天也好。”

“我会的！”佳佳握紧拳头，承蒙她们错爱，确实应该打起精神，能撑一日便撑一日，起码对得起这些恋恋不舍的会员。

她说干就干，立刻行动起来，先组织大家彻底做了一个卫生大扫除，把那些闲置无用的家具搬出去处理掉，这个时候就看得出俱乐部原先装修的底子，果然是精心设计过的，虽然比不上目前盛行的清寡冷淡日式风格，难得走得是简约古朴、色调柔和的复古风，完全禁得起岁月的沉淀与考验，把家具重新摆放一遍后，紧靠着厨房，居然开发出一块开放式休息场地。

既然有了喝咖啡的场地，通常只用来泡桔子水泡方便面的厨房就显得大材小用，景天因此添置了一台咖啡机，第二天，佳佳又放了一只微波炉进去，赵阿姨左看右看，心痒难耐，索性从家里搬了台烤箱过来。

“这台机器我以后还要搬走的。”她再三声明，“主要你们光喝咖啡也没意思，我可以烤点蛋挞给大家吃。”

简直是要发展成餐饮业的趋势，然而在经历了高潮低谷各种起起落落之后，佳佳似乎也灰了心，再不把老板经理员工的做派拎在脑门前，原先的雄心壮志暂时停歇，至少她已肯坐下来安安静静喝一杯咖啡。

方阿姨走了，换装舞会也停了，三分之一的会员散去，网上预约的功能还开着，景天全力包揽了一切网络工作，佳佳和赵阿姨守着前台，她啜着手工咖啡，赵阿姨喝一杯袋泡红茶，相对默默无言。

“路小姐，俱乐部要是关门了，你一定要事先通知我呀。”赵阿姨乘着第二次加水，终于把憋在喉咙里的话吐了出来。

“没问题。”佳佳苦笑。

“唉，我今天烤了红薯，你吃不吃？”

“吃！”

赵阿姨烤红薯颇有水准，她买的材料也讲究，专挑了本地人俗称的红心山芋，枯叶似的外皮裹着桔红色的软糯薯块，热腾腾满室喷香，正好有会员经过，垂涎道，“什么好东西，这么香？”

“一块吃吧。”佳佳手一挥，“那里还有咖啡和茶包，请自己选择。”

几个人围着桌子吃吃喝喝，难免说起了闲话，女会员甲说：“路小姐我真羡慕你，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事业，不像我们两点一线，任老板鱼肉，毫无自由可言。”

女会员乙用力点头，“每天有景天这样的帅哥陪着，还可以随时招聘小鲜肉员工，哪像我们办公室，一水儿的白胖宅男。”

佳佳几乎咽不下嘴里的食物，回首这些日子，为了俱乐部她胼手胝足没日没夜的努力，自已也觉得像红薯似的磨砺出一层粗皮，想不到在别人的眼里竟然这么光鲜。

“哟，吃烤红薯呢，怎么不通知我？！”陈小姐也来了，自从俱乐部整理之后，她走得越发的勤快，几乎每天下班后都来坐一会儿，照她自己的话说，俱乐部处在公司与家的中间，正好充做歇脚的中转站。

陈小姐剥着红薯，赞不绝口，“想不到赵阿姨的手艺这么好，害得我上瘾似的，整天惦记着这里的点心，不过，老是白吃白喝你们的东西也不是个事，何不标个价钱，直接出售更好。”

“算了，几个红薯蛋挞我还请得起。”佳佳摇头。

女会员甲与乙也拼命点头，“对呀对呀，这样子我们都要不好意思了，你卖得便宜点，收点成本价，我们也吃得安心。”

一旁的赵阿姨有点心动，瞟着佳佳，“哟，这可不敢当，我们老板说请客就请客，再说真要卖给你们，就得天天准备着，万一没人来就都浪费了，反倒成了一件心事。”

看着她满面发光的脸，佳佳心中一动，慢慢地抬头，“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天天准备着红薯卖确实有些不切实际，况且蛋挞红薯又不是什么难事，不如你们开个点心班，意思意思，交点学费给赵阿姨，趁着上课热乎乎的做出来，大家一起吃，我和景天也可以跟着沾光。”

“好呀！”大家一起拍手。

赵阿姨心里千肯万肯，嘴上照例要谦虚，跺脚道，“就我这点小手艺，全是放不上台面的东西，什么学费不学费的，简直在打我的脸。不行不行。”

“又不是外面的资质培训，也没有人学了会去考证书，不过是请你分享一些经验。”佳佳温和地给她台阶下，“所谓的学费也不过百儿八十，纯粹就是个材料费，放心，你也没占她们的便宜，大家就当是个聚餐的效果，何乐而不为呢？”

乘她说话的当儿，赵阿姨飞速地在心里算了笔账，已得出个满意的数字，心里头花团锦簇般地美滋滋起来，仰脸笑，“其实蛋挞红薯真是最最容易的事情，我还会烤鸡翅和各种面包蛋糕，我家老头子嘴那么刁钻，吃了我的香酥饼也是心服口服。”

大家果然被她说的挑起了兴致，当下讨论出一个合理的价格，预付到她手上。

纵然欢喜，赵阿姨到底有些担心，向佳佳道，“你看看，这算怎么回事呢，居然在俱乐部开起点心班了，别打扰到会员才好。”

“你怕什么。”佳佳摆摆手，“只要她们高兴，你也有用武之地，何乐而不为？”

只要大家能接受，任何一种方式都可能是合理的安排，不过这话若放在一年前，她绝对不肯同意的。

于是女会员们兴致勃勃地跟着赵阿姨做起了点心，她们定期聚在一起，把整个房间烘焙得温香甜美，叽叽喳喳清晨的鸟儿一样，她们意犹未尽，又去摆弄起咖啡机，缠着景天做咖啡拉花，嚷着要另开一个咖啡冲泡班，过节似的排场，惹得其他会员也驻步询问，渐渐参与进来，聪明的男会员以抽支烟的借口，花蝴蝶般穿梭其中，隔着氤氲的咖啡热气，与她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俱乐部克制不住地喧嚣起来。

随着人数越来越多，佳佳不得不再次调整场地，把休闲区扩充至一倍，正好景天公司有一张报废的工具桌，长方形的桌面足够近十多个人围坐的尺寸，佳佳便让他出点钱买下，重新刷一层漆，搬到俱乐部兼作工作台及咖啡桌，下班的时候，男男女女围着大桌子，烤饼干的烤饼干，喝咖啡的喝咖啡，十分温馨热闹。

每一个女性脸上都焕发出贤淑的光芒，在赵阿姨的带领下，她们一口气学会了做蛋挞、烤翅、玛格丽特饼干、杯子蛋糕，正准备向披萨吐司泡芙进军。

佳佳不得不惊讶于会员们原来如此空闲，这些白天忙碌的单身男女，下班后根本无处可去，连俱乐部这点半真半假的虚情都能引得他们闻风而动，一头沉迷进来。

慢慢地，五点后成了俱乐部最热闹的时段，会员们开始频繁地出入，女会员们相互交流编织、厨艺、美术、音乐，甚至是宠物饲养心得，男会员就围着她们谈天说地，各种的暗示与撩拨。

轻松愉快的气氛中流动着缓慢的渲染与暧昧，即便是虚伪也是分不清的，至少没有人愿意分清楚，细细碎碎的幻觉，正酝酿成一场有声有色、实质性的结局。

赵阿姨叹道：“咱们现在真是最不像婚介所的婚介所，人来人往茶馆店一样，但是效果却顶好，再也没有人提出退会了。”

她立刻宣布烤箱已经坏掉，说是机器本来就单薄，禁不起这么多人摆弄，佳佳毫不在意，淡淡道：“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换个好点的烤箱，既然你的机器坏了，正好一起添置，我另外再给你买个新的作为补偿。”

赵阿姨顿时羞愧，其实机器好好的，一点都没坏，不过是她精明一世，真正半点亏都不肯吃，想不到佳佳如此大方，倒叫她不好意思起来，自己紧紧捏着手指，红着脸道，“不用不用，路小姐，你真是┅┅”

“赵阿姨，不用谢，我知道你只是希望俱乐部更好。”佳佳扶了她的肩头，用力按一按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